这部改编自真实事件,被称作是记录片风格的虚幻电影,因为题材的前卫和敏感,片头没有中文字幕,导演没有署名,仿佛一个简陋而匆忙的葬礼。
影片开头沉重的叙述牵引着我们回到那些个闷热的下午,空气里沉淀着一种腐木灼烧的气味。版画上的人展览着他们干枯的身躯,灵魂四处逃逸,在麻木的生活里寻找自我。
酒精,香烟,地下摇滚,尖叫,少女自杀,传达恶心观念的行为艺术,这些都激发不了我们对生活的单纯激情,只有齐雷的瘦弱与沉默寡言使人不安。那幅眼窝深陷的自画像甚至让人觉得,这样一个形象的诞生就是为了随时迎接死亡的到来。而他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去,像一片落叶遵循着四时代谢的规律般平常,这样的结局无疑是现实而尖锐的,阿巴斯会告诉观众这不过是一部电影,而王小帅从一开始就告诉大家这不只是一部电影。
王小帅善于在电影中表现个人内心的孤独感,以及归宿感的缺乏和安全感的丧失。有人说他的影片里充满了绝望,说《极度寒冷》代表着对艺术的绝望。而这部地下电影应该是他最孤独的一部作品,尽管亲情,友情和爱情一次又一次点燃齐雷对于生活的热忱,但是出于对艺术的忠诚,他依然义无返顾地选择了一条单行道。他并非是绝望的,只是显得异常孤独,正如齐雷的一段自我剖白:“人有的时候心里会发毛,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要离开他们,你不受他们的影响,他们也影响不了你。这是人心里特别难受的时候,有一种永别感,因为这次时间太长了,心里发毛。”
这也正是影片让人心里发毛的地方,不是让观众跟随齐雷去体验死亡的过程,而是和未死的齐雷一起看到实验的彻底失败,看到他的“死”并没有瓦解任何的体制或者打破任何的规律,看到人们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伤口痊愈,并从容地接受了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这个社会在舆论的新鲜感过后给出了一个理智与淡漠的答案,这比齐雷预想的要早得多也容易得多。这种迅速建立起来的新平衡使得齐雷的精神世界失去了平衡。透过迷离的夜色,姐姐在电话那头的深情呼唤,女友痛苦的思念与自责,导师的伪善与老谋深算,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注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种疏离感说服他放弃了再次导入生命,而选择意志最后的消亡与胜利。从自我毁灭到被毁灭的转变瞬间,理想与现实同时对他宣判了死刑。
行为艺术本身是通过人去传达一种观念。老林,这个道貌岸然的导师在促成齐雷的实验之后,也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他的行为艺术,这个实验的对象就是齐雷,这是一个伪艺术家利用艺术高尚的幌子完成了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对爱情的报复,王小帅借用了这个角色传达了伪善,欺骗,阴谋和报复的观念。他成功了,因为他最大程度地孤立了齐雷;他失败了,因为他准确传达了他的观念。这是一个复杂而关键的角色,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对齐雷的引导无可厚非,而作为一个嫉妒的男人,他利用了齐雷的单纯与信任。由此,与其说影片是在表现一种对艺术绝望的追求,不如说它或多或少地成就了对艺术盲目追求的反讽。
影片中有一个伏笔,是齐雷和女友一起去找半仙算命。“无为叫做死,为为生,无死无生”,就在我们看到齐雷几乎已经恢复了对现实生活和人类情感的渴望时,这个被老林刻意安排的角色却最终坚定了齐雷完成夏日冰葬的决心。而影片的最后他再次与齐雷重逢在这个“死后的世界”里,这个谎言在不攻自破的同时也悲哀地告诉人们没有绝对的安身立命,也没有可以被预言的轮回,对宿命的迷信最终只能是无情地嘲笑了自己的荒唐与无知。而我们面对这个沉睡中的高傲灵魂,除了沉痛的哀悼唯有深深的同情和遗憾。
或许《极度寒冷》是王小帅唯一一部与大城市的梦想无关的作品,但是它确实是关乎青春的,并且以一个生命两度失去的代价而显得格外沉重。它的现实性建立在理想化的形式上,它有爱,有温暖,有信仰,有希望,人类最美好最诚挚的感情都被寄托在这万家灯火里;但同时它有嫉妒,有虚伪,有不忠,有失落,人性最悲观最阴暗的一面都隐藏在这苍茫夜色中。这样的决裂或许并非为了证明一种勇气,更多的是让人看清楚,在边缘上行走从来就不会有归属感,也不会有安全感。
青春的花只开一度,一旦凋零便从此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