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车场的护栏与顶棚,共同构成一个360°的环绕大银幕。不过,在雨后依然阴霾的西雅图晚秋,在人迹罕至的公园游乐场,本该是“碰碰车场银幕”主角的两个陌路人,反倒成了观众,坐在早已断电也没人来驱逐的小车里,敏感地看着、想象着、描述着、配音着“场外银幕”的故事——一对正在相逢、争持的(前)情侣。
这走神的一段,将之前压抑苦闷的氛围打破,将剧情瞬间变为一只飞扬起来的风筝,离地不远,注定能被为现实所囚禁的安娜拉回来,她享受短暂的梦幻,却因深知自身处境而不会任由欢乐驰骋。
稍许梦幻的风筝,这是我最喜欢的调子,我经常把其称作“圣丹斯调性”,似乎唯有如此,才适合那些被点化、被融开的细腻生活瞬间。
《晚秋》的绝大部分时间,也都浸淫在我极其享受的“圣丹斯风格”里,与那个独立电影节出产的大多昙花一现小品一样,故事被置于一段旅行、一场邂逅、一个夜晚去发酵,让被净化的城市成为现实边缘人物的舞台,混合上雨水、灯光,调制成一杯滋味古怪却也能渗入心头的鸡尾酒。
电影的前半部分时间,甚至恣意地将故事框定于艺术片的格局之中。沉闷的行为、沉默的角色、沉实的镜头,似乎唯有如此,才能雕塑一位72小时保释囚犯的形象与思绪。客观视角中的安娜与勋,分别在清晨的不同空间中,繁复的梳理发型;而从安娜主观视角出发,琳琅满目的窗台又被赏赐了一个长镜头。面色枯黄的她需要让自己美丽起来,直至那部差点被忘记的监狱指定手机响起。
如同《密阳》中的宗灿,玄彬饰演的勋,也是以一个心灵天使的身份出现在叙事里的,无论主观上是否自愿,他于电影故事中的任务,就是让汤唯饰演的安娜开怀起来,哪怕只是短暂的。于是,在这个一年有300天都在下雨(《西雅图夜未眠》台词)的湿润太平洋城市,在这个仅剩一天一夜的宝贵时间,他们离开了让彼此身体和心理都尴尬的宾馆房间,而选择水陆两用的鸭子公交,游客稀少的游乐场,以及只有无聊冒险团才会光临的深夜幽灵市场。只有这样的旅行线路,才能瞥佳人一笑;只有这样的心事重重,才能雕塑好汤唯那张有层次的脸。
勋,如他的牛郎身份一般,只不过是一个最合格的玩伴。即便是主动靠近安娜,他也免不了自身交易化生存的逻辑,当然手表与30美元也都从功能性到隐喻性被扩展开来。也因游戏人生的天性,他始终没能真正知道安娜为什么属于监狱。在“深夜幽灵菜市”,导演金泰勇又继“碰碰车场致敬配音艺术”后,再次独创性的来了组“正反打间离”,以勋漫不经心的中文“好”和“坏”,来打破安娜自陈故事的第四堵墙。
《晚秋》的格局,毕竟比那些“一夜迷情”的圣丹斯小品要大一些,因此,即便有着平稳甚至有些沉闷的节奏,故事复杂度竟也不因此而减少。完成送葬的保释心愿后,安娜不得不介入一场由郧挑起的、与其旧情人的干架中。汤唯这时的表演,成了我最不喜欢的韩国电影风格,突如其来大哭大笑的情感宣泄(可现实中的韩国人其实就这个样),只不过,安娜这个压抑的角色让她有足够的理由爆发这么一场表演。
如果说片子大部分的“圣丹斯情绪时间”让我直接向将它赋予超五星的赞誉,那么在我看来颇为拖沓的收尾部分,又让我有将它拉向三星的冲动。当然,这只是我私人的感受,总觉得郧就应该老老实实完成心灵天使的角色身份,让故事终结于向监狱返程的灰狗大巴。可电影偏偏还继续加重着郧这一段的故事,似乎非得赐予一个与安娜同命之人,才能圆满这场在短短三天中飞扬起希望风筝的旅程。
权衡再三,我还是愿意给予此片五星待遇。仅凭那飞扬着向配音艺术致敬的碰碰车场银幕,以及以苦涩中激起趣味的“正反打间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