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虹》,以劳伦斯的家乡诺丁汉郡一带的矿区和农村生活为背景,描写布兰温一家三代人恋爱婚姻的故事。第一代汤姆·布兰温与波兰贵族后裔莉迪娅结合,他们的婚后生活从对抗走向了和谐。第二代安娜·布兰温与威尔在蜜月后就开始了无休止的冲突,以后,威尔在木刻雕塑工艺中寻找寄托,安娜则在生儿育女中求得了精神的解脱。他们在互不了解中度过了一生。第三代厄秀拉·布兰温在反叛中追求自己的理想,几经挫折,最后找到了希望的彩虹。小说通过一家三代人的经历,反映了19世纪后期现代工业文明侵入农村后英国农民的境况,而作为一部探索人的精神与心灵历史的作品,《虹》着重通过三代人在建立和谐性关系上的努力探索,表现了西方现代文明社会中人们要求挣脱旧传统的束缚,找到新生活的强烈愿望。
劳伦斯的小说中,人物、物象和故事往往都有某种象征寓意,总是以具体的生活故事表现人与文明、自然与文明之间关系的主题。《虹》一开头就用神话式的笔触,描写了人物的现实背景,揭示了三代人人生探索的逻辑起点。布兰温家族在马什农场的生活已有200多年的历史。这里是一片长着白桤树的山谷草地,土壤肥沃,风景秀丽。布兰温家族祖祖辈辈在这里居住,拥有可以耕耘、播种的土地,与这里的天地草木融为一体;他们能感到春天里的树的变化,他们认得那永不停息的翻滚着的波涛;年复一年,他们撒下种子,然后离开,让刚出土的嫩芽在田里生长。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他们知足常乐,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在自然地延续着。这是一个留在现代人记忆中的“伊甸园”。 男人们坐在火炉边,女人们里里外外有条不紊地忙着做事。过去生气勃勃的日子里所积累下的一切都使他们的血流得慢悠悠的了。他们辛勤劳作,那是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而不是因为缺钱。他们并不挥霍,注意不把钱花得精光。他们本能地连苹果皮都不浪费掉,用来喂牛。所以,布朗温一家的生活中没有拮据之忧。第一代象征着人与自然的统一,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两者的浑然一体。
可是,大约在1840年时,新开的运河经过农场,铁路也通到了谷地,新煤矿连成了一片,工业化的喧闹使马什农场失去了往昔的古朴与宁静。人们在经过最初的惊异、困惑之后渐渐变得麻木和习以为常。探索型的布兰温家族,就从这里成长起来。小说在布兰温家族生存环境前后变迁的描写里,象征性地表述了人类“伊甸园”又一次丧失的历史事实,揭示了传统的农业文明与现代工业文明的转换,隐喻了现代文明对人的侵蚀和人与自然的又一度分离。新一代布兰温家族的成员就是在新的生存环境里开始人生意义的探索的。
同样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劳伦斯在《虹》中把三代人的追求与探索的经历融为一个整体,并呈一螺旋式递进的关系,由低级向高级、由简单到复杂地向前发展。这种追求也就成为一种象征:他们一直在寻找那五彩缤纷、若隐若现的人间彩虹。
汤姆·布兰温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民,他生活在“伊甸园”丧失、工业文明入侵马什农场的时代。大自然给了他健壮的体魄和旺盛的生命力,他身上还保留着自然的精神。19岁以前,他所接触的女性只是母亲与姐姐。19岁那年,他和一个妓女睡觉之后,产生了男性的异样冲动,但又厌恶两性关系,厌恶单调的家庭生活。他认为生活中的女性都应该像他母亲和姐姐那样,他也打算找这样的女人为妻。这时候的他尚不具备男性的完整人格。28岁那年,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波兰女性莉迪娅正是这样的女人。她一身黑色的装束,显得理智而宁静;她的神态有一种虚幻色彩和神秘感;她的举止言谈的那种异国气质使汤姆始终难以洞悉她的内心世界。结婚初期,他们有过激烈冲突,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节后,他们走向了宁静。和谐的性生活,使汤姆“知道了什么是完美”,而莉迪娅则“时而感到自己的身子像阳光下的花一样张开着,体内会升起强烈而执著的欲望。”他们双方都满足于这种幸福,不再想探寻相互间更深的意义。因此,他们除了性的和谐之外,相互又总有一种精神与心灵上的陌生感,而且他们一辈子是陌生人。正是这种陌生感使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和独立性。劳伦斯认为和谐的两性关系不仅体现在男女双方的互相适应上,同时还体现在各自独立的自我的保持上。汤姆和莉迪娅的独立性,不是建立在精神与心灵深层理解与认识的基础上,而是基于他们之间的陌生感。他们的婚姻是圆满的,但他们的独立性是建立在彼此的陌生感之上的,缺乏精神与心灵感应与契合,所以他们的“幸福”是低层次的。布兰温家族第一代的追求是成功的却又不是最理想的。汤姆最后溺水而死的结局象征性地说明,在工业文明时代,这样的婚姻是难以在现实中生存的。#p#分页标题#e#
布兰温家族的第二代安娜与威尔的婚姻不同于父辈,他们彼此都有一种占有对方的强烈欲望,从而造成了无休止的冲突,导致婚姻在实质上的失败。安娜是莉迪娅的前夫所生的女儿,但她是在布兰温家长大的,她从小和继父汤姆有很深的感情。少女时代,她孤芳自赏,做着贵妇人的梦幻,有占有一切的强烈欲望。19岁之前,她唯一了解的男性是汤姆。19岁时,她与堂兄威尔相识并很快坠入爱河。婚后,两人沉湎于性生活的快乐之中。他们都以为,“一个人只有结婚的时候才获得真正的生命。”他们的这种两性生活,是缺少精神与心灵的感应的。没多久,双方就开始了源于信仰分歧、感情挫折、性格矛盾和争夺支配权的无休止的争斗。他们也曾寻找过适合于双方共同需求的方式,但没有成功。他们精神的探索和发展都是浅层次的。在一次次生育之后,安娜几乎沉醉于做母亲的欢乐之中,成了9个儿女的母亲之后,早先追求希望的彩虹的热情已被生儿育女、主宰家庭的自满自足所销蚀,而威尔则成了强悍的妻子的支配对象,丧失了独立的自我。
安娜与威尔从性生活的意义上讲是圆满的,这与第一代相仿。然而,安娜与威尔并不具备第一代的那种彼此的独立性,而是各自企图占有对方,并以威尔的失败、安娜的胜利达成一种妥协。因而他们在本质上是不平等、不和谐和不完满的,安娜虽有现代人的思想,不甘妇女受支配的地位,但她并没有摆脱生儿育女的工具的命运,她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正如丧失自我独立性的威尔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安娜和威尔婚后生活的悲剧,在某种意义上反映了由于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所带来的家庭关系的变化。威尔和安娜成家的年代里,封建宗法制度下的“扩大化家庭有机群落”即小生产的自然经济形式的农业家庭已趋于瓦解,一个家庭已不再是一个闭关自守的生产单位。家庭失去了其独立的经济作用,生产走向社会化,整个社会中的集团和个人相互牵制、相互渗透。总之,这时的家庭与老汤姆.布朗文时期的家庭已大相径庭,一个家庭不再自给自足,它离开了社会就难以生存下去。安娜不甘于小家庭之中,她要“展开”自己,要社交,这种倾向正是适应时代发展的。而威尔则固守陋俗,一心要保持父辈那样的一家之主的地位,从而他反对安娜社交,因为这意味着对他的权威的威胁。由此可见,安娜和威尔之间的斗争,正是“新”与“旧”的斗争。这场斗争带来的只能是感情上愈来愈深的裂痕,最终导致精神上的离异。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生活的热能”——床笫之欢、放浪形骸才能使他们产生“激情的交融”,于是他们都“堕落”了。一到天黑,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门上了锁。四周一片黑暗,他们两就成了这个地球上的唯一居民,其他人都被洪水淹没了。既然世界只有他们俩,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可以像没有责任心的众神一般尽情享乐,肆意挥霍。他们俩躺在一起时,浑然一体,超越时空,彷佛处在缓慢旋转的空间中心和生活急速旋转的涡流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