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部被称为塔可夫斯基最好作品的《镜子》,时常108分钟。一个活在2018年的中国观众如果聚精会神地观看,很容易感到疲劳,即使塔可夫斯基自己说“不要把《镜子》想象的太复杂,它不过是一条直线式的简单故事,没有比这更易读”。他还说,这是他第一次决定用电影自由地表达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记忆。如果真的是这样,在观看中遇到障碍就是不可避免的了。这部极端个人化的作品是不会太照顾普罗大众的,因为导演是给自己拍电影。这种创作现象在那个时代也许真的是难以出现,更别说今天了。电影作为一门最花钱的艺术,创作者能真诚地、不顾其他地拍一部送给自己的作品,这种情况我想在世界各地都难以遇到。即使我看电影不多,我也能想到,敢这么做,并且做到了的人,绝对不会太多。(贝拉塔尔算一个吗?)
2、由此出发,便可以不用观看那些关于镜子影片分析及电影评论范文和背景资料了。塔可夫斯基自在地运用其标志性风格的艺术手段表达他对自身生命记忆的认识,旁若无人。那些影评一定是不可能入创作者的法眼了——无论他们说什么如何说,也许都在最初一刻偏离了创作者的真实想法。我也只能瞎猜了。我想,结尾镜头划过黄昏中的田野,移到那年轻母亲和父亲的身上。父亲问:你想要几个孩子?母亲就流泪了。她为什么哭呀?那是她看到了(确切地说是联想到了)她的母亲抚养自己的一个想象中的场景。在那一刻,她体会到全部的母爱和其艰辛。在需要做决定的那个时刻,她一定是为此忧伤,流下了激动的、感伤的热泪。
3、如果说,电影也是魔术,导演是魔术师,镜头是魔术师的道具,而蒙太奇则是魔术师的手法。那么塔可夫斯基真是有资格给所有的电影魔术师上课,试问,在不依赖剪辑的情况下,如何施展神迹?——塔可夫斯基可不怎么依赖特技。所以这才是真的魔术,那些依靠剪辑和特技来展现巧妙桥段的影片,在塔克夫斯基的《潜行者》、《镜子》、《伊万的童年》面前,真的弱爆了。《镜子》中有一段是直接拍预兆的——预兆怎么拍?——那约莫是父亲将要回家的光景。影片前面提到过,如果从灌木丛中来的,就是父亲。于是让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出现了不止一次),黑白慢镜中,树林被风吹动,摇曳之际似乎为其中小径打开道路。这个镜头对我产生的作用,语言真是难以形容,除了骂一句脏话之外真不知道老塔是如何完成的。用鼓风机?如果是鼓风机的话,开场医生和母亲的相遇结尾,医生提包离开,在广阔的田野上出现了难以解释的两次风吹麦浪——我摸不透,这难道也是鼓风机的力量?
4、这让我不得不产生一种想法,该想法在医生的话中有部分体现,并有可能在塔氏后期电影中做为常客的“神迹”中得以证实:塔可夫斯基摄影机前的万物皆有其神性。这是一种怎样的泛神论呢?不管怎么说,我确信此猜想的正确性,我想那一定符合老塔的所思所想。植物有其神性,动物有其神性,自然界有其神性;若不是如此,它们不可能那么地有力量,那么地美。
5、豆瓣电影上关于《镜子》有以下评论:影像卓越、极富艺术启发。在观看中我多次发现其中有太多的场景,塔可夫斯基都对“画框”做出了重新定义。画框并不代表所有的世界,在画框之外的,同样是一个极具意义的世界,它的存在的意义绝不会低于画框内部的世界。同样,声音也是如此,《镜子》中的画外音代替了人物的直接展示,于是动员观众的思维。老塔被电影诗人的名号,少不了以上这两条做出的突出贡献。
6、关于摄影机如何展示拍摄对象,《镜子》做出了最漂亮的回应。祖父的木屋,是影片中人物最心爱之地。那个小屋的确是美,除了选景和布景出色之外,摄影机一定占据了功劳榜上的前三名。关于如何拍摄这个木屋,塔可夫斯基是这么做的:大量木屋中人物的镜头、物品的特写,然后临近片尾,是若干小屋的全景和远景。通过不同角度展示小屋,配以导演之父的诗句,摄影机在轨道上缓慢优美地舞动,人物在屋中自在地活动。啊,那真是最让人向往的居住环境。那个孩子从屋中爬起,走出屋外,背景是一片绿色。那简直是最美的镜头,在其中充满了生活的质感,那种质感会引发联想、产生共鸣。这就是这类镜头超越所有风光片的原因。#p#分页标题#e#
7、附上其中的一首诗:
人只有一个躯体,孤单而又无助,
灵魂厌恶了这躯壳的束缚,
耳朵、嘴巴和那镍币大小的眼睛,
那包裹着骨架的皮肤布满累累伤痕,
于是,穿过角膜,它飞向苍穹,
飞向凝着冰雪的行索,
飞向鸟儿们带来的战车。
透过那牢房的栅栏,它听到——
树林和玉米田里的喧哗,
和来自七大洋的号声。
没有肉体的灵魂是有罪的,
如同衣不蔽体的肉身——
没有思虑,便无所作为,
没有灵感,便没有诗篇。
一个谜,永无答案:
在那无人为伴地方舞过,
谁还能归来?
我梦见了另一种灵魂,
它有着异样的装扮:
它一边奔跑,一边燃烧,
从猜疑奔向希望,
它纯洁而透明,像燃烧的酒精,
转瞬即逝...
只留下桌上的那支丁香:
永存于记忆中。
奔跑吧,孩子们,
不要顾虑可怜的欧律狄刻的命运,
驱动你的铜环吧,
带它走到世界的尽头。
你踏出的每一步,
都将听到大地的回应,
你的耳中将回荡起,
她欢快而清脆的音声。
8、塔可夫斯基的倾倒美学、湿漉美学。
9、最后,《镜子》让我发现,生活与在其基础之上的人造物之间——本原和艺术之间的关系。后者比前者更美。看看《镜子》的结尾,哈利路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