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恶的情境,左翼剧作家竭力在剧作中加以渲染。如王余杞《嘘——发刊词》中便不遗余力地描绘了“鬼景”的世界:“天色向晚,夜幕遮蔽了大地,看不见一线光明,憧憬往来的尽是鬼影。四面张开网罗,空际弥漫着血腥。”《群众论坛》更是直接地号召民众,在“‘九一八’的炮声,把我们从地狱中轰起出来。上海的炸弹,把我们的贫民窟炸成粉碎……死活的问题明白的摆在前面,难道我们坐以待毙?”不少剧作如《夜》、《夜之颤动》等不仅标题具有浓厚的象征色彩,剧中充满了“荒坟”、“残碑”、“血”、“夜风”等具有“恶”的意象的词汇。亦不惜浓墨重彩地渲染阴郁的气氛,给读者以强烈的暗示色彩。如陈凝秋和左明合作的剧本《弟弟》中写道“开幕时,全台灰暗,只见荒坟里孤立着碑影,残月映着萧瑟的秋林。音乐低弱宛似风声又似哭声”,来表现哥哥在半疯狂中出现的弟弟的幻象。如《第五号病室》隐喻整个社会如“病室”一般,“要之登台者皆病人也。”在这种极恶的困境下,《夜》营造了一个由乞丐、娼妓、醉鬼、私生子等构成的地狱般的世界,他们具有原罪意识,认为“所有我们都是有罪的,我们因为我们的罪在这里受着罚。而且我们是不曾得救的,除非等到圣母来了,我们拉住她的衣服,和我们的灵魂将得到自由的时候。”而夜的到来,使在白昼的坟墓人们像蠕虫似的纷纷从洞穴中爬出来,等着圣母的到来以使他们灵魂得到拯救。
在对恶的竭力建构与受难的渲染中,我们看到左翼剧作者对暴力和死亡美学的极力渲染。这种暴和死亡美学由两个维度构成:一是自上而下的暴力,造成恶的势力,是受难的主要原因;二是自下而下的暴力,即为革命行为。左翼戏剧在渲染第一种暴力“恶”的同时,试图证明第二种暴力的合理性,即使是极端的暴力也归咎于第一种恶,如左明《夜之颤动》中老夫在听到长儿死去的谣言后,认为“我们穷人只能制造出一批批无期的罪囚……只有死气(原文为‘气’)才是唯一解放的良法。”于是,杀死刚生下来的孙子,“披头散发,持刀台中,刀上血迹殷然。”习田汉《颤慄》详细地描绘了弑母的经过,“一富家之卧室,母卧床上,其子兴奋进,把门关上。咳嗽几声,知母熟睡,霍然抽出白刃,奔到账前,掀帐举刀刺下,抽出刀来,满手是血,手上也有血。”作家把弟弟弑母的罪恶和堕落归于家庭与社会的罪恶。弟弟由此宣称自己是个“自由人”、“自然之子”、“属于光明和未来的人。”
左翼剧作家发现:“从前呻吟‘自我’、歌咏‘恋爱’的词篇,在大众面前变了苍白无色的东西了。描写人生、申诉痛苦的作品,只能给‘读者’以间接的刺激。”因此,左翼作者极力向读者或观众渲染这种恶的绝境,并提供恶的情景下的选择模式:死亡或者反抗。与萨特的“情境剧”不同的是:萨特的情境剧的选择模式是绝境下自由意志的选择,而左翼戏剧只提供一条出路,即反抗。张庚在《目前剧运的几个当前问题》一文中谈到:“成功的剧运途径,是行那代表最大多数观众的意见的,假使剧运中观众的地位只是客人,对于舞台没有热情的关心,那剧运的生命会延长多久是谁也不能保证的。”因此,为了达到鼓动宣传目的,左翼戏剧喜欢把启蒙对象与剧中人物置于同一情境之中,使生活在“死亡线上”的观众观照“自我”受难。张庚谈到女工演出《别的苦女人》时说:“我所惊异的并不是他们演技水平的卓越不下于专门的戏剧团体,倒是观众感动的程度之深。当那位妹妹决然反抗做巡捕(门警)的父亲而脱离家庭的时候,观众的反映并不是鼓掌,到是哭泣”,“也可以说这个舞台上出现的人,正是女观众每个人自己。”面对受苦大众,左翼剧作家提供了这样的逻辑:牺牲是重生的前提,无论是自己的牺牲还是无辜牺牲品的殉葬,向死而在、直面死亡而行就能得到自由与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