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初,北京城里一个大户曾家,曾老太太弥留之际,为冲喜迎娶曾孙媳妇瑞贞,在迎新人进门时,老太太撒手归西,全家人乱成一团,办喜事变成了办丧事。有三进大院子四合院的曾家已经家道败落,但仍挥霍维持着尴尬局面。长孙文清是个颓废、整天无所事事的大少爷。他不喜欢家里为他娶的妻子思懿,心里爱着寄居在他家的无依无靠的表妹愫方。愫方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像女仆一样整日劳作,虽然与大表哥有共同的爱好和感情,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就这样还得忍受表嫂的冷言冷语。孙媳妇思懿,明知丈夫另有心上人,可长房长孙媳妇的地位,使她掌管着家中的财权,她内外操持,拆东墙补西墙,硬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女婿江泰住在丈人家,他空有许多新思想,但一事无成,与曾家格格不入。曾家的朋友、人类学家袁任敢带着女儿袁圆从国外归来,暂借住在曾家,为曾家带进了新的空气。曾霆还是个孩子,被迫娶了瑞贞,他与袁圆玩得很开心,根本不懂夫妻之道。最后,这个封建大家庭终于崩溃了,文清死了;愫方终于离开了这个家;曾霆与瑞贞离了婚,老太爷曾皓面对这一切,只有痛哭,他挽救不了封建家庭和封建社会灭亡的命运。
赏析
《北京人》以抗战前北京一个没落的封建世家为题材。剧中人物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内心苦闷。在家人亲戚之间的矛盾与相互倾轧中,观众深深感受到这个人物的昏聩自私已经完全不能适应时 代,从而体会到封建社会腐烂死亡的必然性。《北京人》为曹禺剧作的又一艺术高峰。他再一次回到自己所熟悉的旧家庭的题材,对封建主义作了抽筋剔骨的批判。假如说《雷雨》侧重于伦理道德关系的批判,《北京人》则企图对整个封建文化传统作清算。曾家是衰弱的封建社会的缩影,曾经有过的诗书礼仪的鼎盛时代已经过去,如今各种要帐的逼上门来,它的世家儿孙精神上更趋于颓败--家长曾皓生活中唯一的"快慰"就是一遍遍油漆为自己准备的棺材,这正是一个封建僵尸的象征,曾文清这位天资聪敏心地善良的封建士大夫,精神上已完全瘫痪,成了徒有"生命空壳"的"多余人"。人类祖先"北京人"的纯朴、勇敢与健康已为封建文化的苍白、消沉与病态所替代。剧作家力图对传统文化进行反思,找到通往新生活的精神力量。
中国有句俗话:“死尸不离寸地”,人若长逝,自然无法离开埋葬他的坟茔墓冢。但是人世间也还存在着这样一群未死却又将死的行尸走肉,他们被牢牢地钉死在各自的命运轨迹之中,沉没在无望的等待中,边挣扎边陷落,最终被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所吞噬。他们就像是一颗颗锈迹斑斑的图钉,点缀着破败的家园,衬托出人生的明灭。这也正是北京人艺上演的《北京人》所想揭示给观众们的人生感悟。这样的世事感悟,令人接受起来实在倍感沉重。曾有一种看法认为《北京人》标志着曹禺创作的成熟,他已不再迷恋略带些西方格调的命运主题,转而开始关注东方世界的文化传承。剧作《北京人》也摆脱了《雷雨》中那种延宕迟疑的忧郁气质,开始以一种战士的姿态旗帜鲜明地批判着僵死的阶级,同时也给予生者以切实的希望。不妨打个比方,如果说《雷雨》的激烈和尖锐好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的愤懑,那么《北京人》所呈现出来的平淡、深沉、悠远和含蓄则更类似于一位中年人的气质,这种柔韧的质感勾勒出《北京人》的深远意境,也是这部作品当之无愧的成为中国话剧的经典。对于经典作品的当代解读,无论如何创新发挥,其根基也势必要置于原作的精神内涵之中,来不得丝毫的糊涂和故意。《北京人》是中国话剧的公认经典,也是为纪念首都剧场50周年庆的人艺压轴大戏,此次排演自然意义非凡。对于这样一部曾在戏剧界内有着“戏好看不好排”传闻的经典剧作,此次被北京人艺浓墨重彩地搬上舞台,既是一种尝试,也是一种回归。剧作的主旨大概可以归结为这样一层含义——等待,等待,不再等待之中爆发,只能在等待之中消亡。
剧作的结尾,瑞贞拉着觉醒了的愫方决定不再等待,她们逃离了暮气沉沉、破败腐朽的“家”,她们走出了舞台,离开了剧场,走向了不知何处的新生,而舞台上那些曾家的子孙们,那些宝盖下的一群“猪”,在几乎与地面成直角的家中,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老屋不放。他们抓着这无希望的命运,争抢着走向死亡的寿木,只能走向各自虽不甘心却又没有出路的灭亡终点。剧中多次出现雕塑般的人物定型背景,他们既是悲剧的观望者,也是悲剧的制造者,他们成为了别人的背景和环境,也在别人的包围之中窒息着自己的生命。略带怪异的配乐勾勒出平淡家居生活中人物内心紧张激烈的内在冲突,而狭窄残破的庭院布景桎梏住了#p#分页标题#e#
剧中人物行动,给人以“困兽犹斗”之感。每个人都臣服在家族传统的荫蔽之下,它们既没有新生的勇气,也缺乏自省的能力,所拥有的仅仅是叹气、骂街、发愁、彼此伤害。家族的荣誉与秩序在他们这一代人心中已经成为了窒息自我的牢笼,漫漫无期,疏而不漏。
《雷雨》中的诸君绝望于命运的驱使,而《北京人》中的人们则绝望于人生的幻灭。《雷雨》和《北京人》是曹禺采取不同的表现角度对生活阐释不同理解的作品,前后两剧中的形象仿佛联系又似不同,固守着封建家族宗法的统治人物由上升时期专横冷酷的周朴园变成了衰亡时期自私虚伪的曾皓,女性角色也由行为扭曲的周繁漪转向了心理扭曲的曾思懿,鲁大海的激情由北京人的形象更明确地象征出来,而四凤﹑鲁妈的那种纯朴也由愫方发挥得淋漓尽致。从周萍到曾文清,那种亲缘似的苦闷与怯弱以及两人共同走向灭亡的命运也深深地宣告着相同悲剧的重复上演。如果说周萍在下意识里接受了周朴园的压力而颓废,曾文清则是甘心为传统的士大夫生活束缚。多年来封建思想的捆绑与压抑,令他早已失去了人生的目标,最终沦落为行尸走肉,充当了殉葬品。但是文清毕竟还是个人,在对袁圆,对儿子曾霆,对愫方的交流中,仍可看出他有着善良淳厚的性格,还不是一个完全僵死的干尸。他也有挣扎和求生的希望,也厌弃黑暗与丑恶,但是
封建精神统治不会放过他,被压抑而不反抗的他最终只能愈陷愈深,被其吞噬。曾文清自身的悲剧性远比他所代表阶层没落的喜剧性更为深刻。
剧中反复通过人物的舞台调度来表现人物内心的焦躁,同时也依靠外化内心的音乐合奏来凸现人物的矛盾状态。主要演员也基本把握住了人物的基调,其中演员王斑饰演的文清则尤为突出,成为了整台戏中的一个不可抹煞的亮点。曾文清这样的典型形象有着“多余的人”的通病,他们缺乏行动的能力,懒于做出人生的选择,懦弱在他身上又深化了一层,几乎窒息了他的生命。他惧怕曾思懿的尖酸刻薄,惧怕曾皓的祖宗法制,他只能像一只断翅的鸽子一样无力起飞,只有蜷缩在坟墓中靠鸦片来麻醉自己。给予他生的希望的是曾家的一个固守着旧式道德的女子——愫方,他们彼此相爱,但又都无力去争取幸福,只能在相对无言的沉默中互相获得哀惜和慰藉。在愫方的鼓励下,文清也曾说过“要成一个人,死也不回来。” 然而断翅的鸽子是禁不起社会的风浪的,他早已被封建精神统治蛀空了灵魂,曾文清的出走就像周萍寻求四凤来拯救自我一样,只是一种无奈的逃避。从根本上说,这种抉择本身就带有悲剧性。面对无形的桎梏,他们只是忍,无限量的忍耐使他们变得萎靡、彷徨﹑犹豫﹑懒散,遇事不自信,不敢定是非,失去常
人的思维与感觉。当忍耐到无法忍耐时,曾文清并没有像儿女那样勇敢地与封建桎梏搏斗,而是采取逃避的态度。冰冷的现实令他丧失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他的死也自然是在极度苦恼中的必然选择。王斑曾在《雷雨》之中成功的演绎过周萍的形象,他这一次塑造的文清并没有简单重复周萍气质中的延宕和懦弱,而是把握住了文清的文人气质,调整适度了自身的形体和气息,将文清的一呼三叹与哀怨慵懒刻画的淋漓尽致,抓住了人物的神韵,捕捉到了这一典型形象悲剧性的动人之处。其实,岂止文清是个悲剧人物,曾家中的老少哪一个不是处在封建精神统治的层层压抑之下?愫方、瑞贞、曾霆、曾文彩、江泰,甚至是行将就木的曾皓和刻薄阴险的思懿都是家族精神牢笼里的囚徒。北京人艺的年轻一代演员们通过这出戏展现出了各自的造诣,也通过实践在继承着人艺演剧的优良传统。
阳光烂漫的五月,北京首都剧场里面却上演着这样一出略带阴郁、令人慨叹的《北京人》,每个观众都会被剧中人物的生活轨迹所打动,从而反观自身,审视在忙碌中匆忙度过光阴的自我是否已经习惯了麻木的生活……
人生的等待漫长无尽,究竟如何生活得更具意义,这是戏剧大师曹禺在半个世纪前就提出的质疑。直至今日,这个问题仍然发人深省,令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时需要扪心自问,这也正是经典作品所焕发的经典魅力,值得每个人品味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