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战乱平息后,西方的故事片大批出现在苏联的电影海报上,维尔托夫对这些虚构的电影很是反感,觉得它们是生活廉价的替代品,和宗教一样都是麻痹人民的鸦片。这时,维尔托夫开始以“三人委员会”(Troika)为名义发表宣言,他在宣言中说“电影的躯体已经被习惯的剧毒麻醉了,我们需要机会在这垂死的机体上做一次实验,以寻找解毒的良方。”,维尔托夫的三人委员会实际上是一个家庭电影小组,其成员是维尔托夫,他的妻子斯维洛娃,他的弟弟米哈伊·考夫曼。1922年5月,三人小组创办了一份《电影真理报》(Kino-Pravda),这是一种按月发行的新闻电影,间或也出产一两部具有正片长度的纪录片,它们由火车送往各地放映。“电影真理报”这个名字来自于列宁1912年创办的《真理报》(Pravda),它宣示了维尔托夫这样一个电影理念:无产阶级电影必须以真实为基础。《电影真理报》的确做到了真实,它来自民众又归于民众,它源于生活但并不“高于”生活。
莫斯科附近的巴甫洛夫村正放映着一场电影。小小的放映厅内挤满了村民和来自附近工厂的工人,没有音乐伴奏的默片《电影真理报》正在放映,可以听到放映机的噪音。银幕上一列火车疾驰而过,一个小女孩出现了,并笔直向摄影机走来。突然观众中传出一声尖叫,一名妇女向银幕上的女孩奔去,她流着泪,伸出双臂叫着女孩的名字。但是小女孩消失了,银幕上火车再一次驰过。放映厅的灯亮了,那名妇女已晕倒,被人们抬了出去。“怎么回事?”一名工人通讯员问。观众回答说:“这是电影眼睛。他们拍电影的时候,女孩还活着,不久后,她生病死了,冲向银幕的妇女是她的母亲。”
《电影真理报》的放映一直持续到1925 年。在这三年里面,三人小组在一个老鼠成群的地下室里废寝忘食地工作。维尔托夫的妻子负责剪辑,弟弟米哈伊负责摄影,维尔托夫自己担任总指挥。米哈伊是个摄影狂,从早到晚扛着摄影机四处转悠。他从不征求被摄人的同意,经常是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把市场、工厂、学校、酒店和大街上的活动给偷拍下来。这是一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时代,摄影师和导演无需刻意安排,就能在生活中发现无穷无尽的内容。摄影机成了时代的见证和生活的眼睛,与此同时,一个新的术语“电影眼睛”逐渐酝酿成型。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委员会”的规模扩充了,有了更多的支持者,这时,“电影眼睛人小组”(Kinoki-Team)成立了。1923年7月,维尔托夫发表了他著名的宣言《电影眼睛人:一场革命》。
这个宣言就像他弟弟运用摄影机的方式一样富于激情:“我是电影眼睛,我是机械眼睛。我是一部机器,向你显示只有我才能看见的世界。从现在起,我将把自己从人类的静止状态中解放出来,我将处于永恒的运动中,我接近,然后又离开物体,我在物体下爬行,又攀登物体之上。我和奔马的马头一起疾驰,全速冲入人群,我越过奔跑的士兵,我仰面跌下,又和飞机一起上升,我随着飞翔的物体一起奔驰和飞翔。现在,我,这架摄影机,扑进了它们的合力的流向,在运动的混沌中左右逢源,记录运动,从最复杂的组合所构成的运动开始,我的这条路,引向一种对世界的新鲜的感受,我以新方法来阐释一个你所不认识的世界。”
维尔托夫在这篇宣言中确立了一个重要的观点:摄影机比人的肉眼更完美,借助这一机械手段,人的肉眼能够感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本雅明一定很熟悉维尔托夫的电影眼睛理论,他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文中曾多次提及电影摄影机所具有的这一新奇功能(第11,13节)。肉眼所见的世界是混沌的,经常处于无意识状态,而摄影机却能以机械的手段对时空进行无微不至的分析。一方面,电影能帮助肉眼看到更细微的东西,如奔马的步态,手指的微微抖动,另一方面,电影还能帮助人们重新来表象这个世界,而这一表象方式既不同于日常的寻视,也不同传统的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