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从你的纪录片《拉着老母走天涯》、《玛利亚索家的冬天》到《化蛹为蝶》,很明显地看出这里面贯穿着一种对生命的困惑感,同时又好像有一种要努力测量、纪录下一种“生命韧度”和“生命宽度”的使命感。好像你始终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感受?
王 对呀。我比较满意的片子还有一个叫《苗青家的幸福生活》,当时获得“全国残疾人事业好新闻”奖。讲的是一对盲人夫妇带一个孩子在艰苦中快乐生活的故事,非常温暖。我非常喜欢普通人的温暖,喜欢普通人在命运的挣扎中给人带来的温暖。
刘 《化蛹为蝶》正是纪录了这种挣扎?
王 嗯,我想是这样的。片子是1998年开始拍的,那之前我经历了在我个人看来最不走运的一段时间。不过也正是这段时间让我集中地把好多感受都经历过了,它改变了我的很多观念,也改变了我的方向。所以,总想找一种方式,找一个叙事“模型”去描述自己,对自己做一种关照。于是,找到了杂技团里的孩子们。
刘 你是先有一种表达的想法,才去找到那些杂技团的孩子们?还是遇到这个选题后,才找到一种表达的对应的?
王 当时,我做了一个专题类的节目,叫《薛厦三日》,得一个金童奖。片子是借别人的事来激励在困境中的自己的。呵呵,凭着这个片子,我找到了一个媳妇。这个片子是她帮我一起做的,算是助手吧。可能就是片子里表达出的这种激励意识,让她觉得我这个人值得终生托付吧。她当时在做少儿文艺节目。有天,我爱人常瑜去杂技团拍少儿杂技,回来就告诉我说那些小孩儿挺苦的,他们半年后就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全国比赛,这个比赛决定着他们未来的命运。听完我马上就意识到,在大赛前的这种超压训练极端状态下,恰恰就把普通人可能要经历一生的跌宕起伏、命运的不可知性都浓缩到一个点上了。这恰恰映射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变化。
刘 你忽然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了浓缩的命运。纪录过程中,有些什么触动吗?
王 是直觉让我选定了这个题材。98年过完年,2月末的时候,我和我爱人开始进入了前期工作。杂技团的这些学员其实都是一些很平凡的孩子,他们有的家里条件比较好,有的就比较困难,连学费都交不上,像赵丹丹,她是个哈尔滨“道外”的孩子,没有得到参赛的机会,但她还是留在团里等待着机会。
刘 是在第一段采访中出现的小女孩?
王 对。当我问她有没有节目,能不能参赛时,你看她撇嘴的样子,她说话的那种神情,似乎是看明白了所有的事,有着出人意料的成熟,真不像十来岁孩子的表达。但是这些孩子干净、真纯。当我跟赵丹丹交谈下去的时候,发现了她内心对于进入节目组的渴望。第一次触动是在那个时候。
刘 孩子的内心承受着许多东西。
王 为了能让老师留下自己、争取到参赛机会,他们得要老师喜欢,得要自己去努力,还得要有运气,同时他们还得不受伤,还得有点天赋……但是就这样,他们还不一定都能成。他们那种既有着孩子的单纯,又有着出人意料的成熟感,真正触动了我。有一次,拍完片子,我爱人常瑜约这些孩子星期天到我们家来玩,后来他们没来。常瑜问他们,他们说:我们到你们家楼下了,后来想一想怕到你家不方便……。
刘 哟,这些孩子!
王 大概到了8月份,这些孩子们正在忙着考核,特别严格,不及格是要挨罚的。因为那会儿我们要去拍抗洪,设备得撤回去。有个孩子看见了,于是所有的孩子都跑了出来,也不顾考核的事了,他们以为我们拍完要走了。没纸,就伸出手,呵,喊着常瑜姐姐、冬冬叔叔,让我们签名。你看那种极其真诚的目光,现在我们仍然觉得非常感动。包括杨亮后来因为跟老师争吵,被开除了,我们到他家去采访他,怎么问,他都说那是他的错,绝不说老师的不是。当时我们还背靠背采访了其他孩子,问杨亮怎么了?他们都回答说杨亮受伤走了,绝不提开除的事,包括那些跟杨亮打过仗的人都不说。
刘 这让人有一种一时间用语言说不清楚的感动。
王 有一次,我们到他们寝室去,孩子们刚刚训练完,一个个像泥猴似的,浑身上下又是汗、又是土的。等他们洗完澡,你会发现这些孩子长得都特别漂亮。#p#分页标题#e#
刘 《化蛹为蝶》,片名很贴切。在片头,你用了这样一段话——“谨以此片纪念我们共同的成长岁月”,你想通过这些孩子们的一段非凡经历,表达一种什么样的共同认知?
王 这些孩子连同我们自己不都是些平凡的“蛹”在挣扎着!好的还能成个“蝶”,不好的就成了个“虫子”。我的汉语版曾经有过一个题记:“在汉语里,描述成长过程的词还有一个叫做‘长大成人’,选择‘化蛹为蝶’只是一种愿望。”也就是说,选择“化蛹为蝶”这个词不过是我对每个最普通的人挣扎状态的尊重。对于整个社会世俗评价来讲,你可能就是一个虫子。但是,实际上所有的人在自己的心目中都是可以成为“蝶”的,只要你对自己是认真的,不管命运把你抛向什么地方,你是什么状态。
刘 这里面好像有种很无奈的感觉,但也有着一种挣扎的超拔?
王 生活本来就是很无奈的。你只有执着过,才能淡然、超拔。如果你连执着都没有,那就无从淡然。比如像僧侣,念多少经,才能修成后来的通灵、通达、淡泊?其实那是个执着的过程。我们也是一样,只有挣扎,你才能有资格去谈超拔,你才能说我爱这个世界,或者不爱。从另一个方面去观照“蛹”和“蝶”,“虫”和“蝶”的意味,那些孩子都在努力挣扎着;如果我们还想认真生活的话,我们不也都在努力挣扎着。或许,你会说:我们一行动,上帝就发笑了。但是,我觉得上帝没有权力对那些认真生活的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