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的最后,老医生伊萨克在梦中回到了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庄园,在昔日恋人莎拉的引领下,他看到了从前伙伴玩闹嬉戏的场景,还有父母衣袂飘扬的身影在河边钓着鱼。久违的温馨占据了他的心灵,而莎拉则散发着但丁的贝雅特丽齐一般的光彩。不再有野草莓了,也不有是噩梦,一切按照新的秩序发生着,老人安然入睡。
黑白荒漠
死亡与孤独使风烛残年的伊萨克陷入重重危机中,不但在与亲人的僵硬关系中步履维艰,还要夜夜遭受噩梦的侵袭。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像一团越收越紧的绳,以各种面目可怖的化身出现在他脑海里,仿佛正在吹奏不祥的序曲。
而孤独则使他不时遥望向一幕幕少年往事,父母的严厉与冷漠烙印般打在他身上,初恋情人莎拉的决然离去驱走了他心头仅存的温情,从此人生就是情感的荒漠。
之后,纵然一心习医的伊萨克成绩显赫,仍无法阻断这家族遗传病般的自私与无情再次降临,情感的缺失让他的儿子失去了爱的意愿,面临一样的困境。几十年的婚姻生活在伊萨克的回忆里也几乎是空洞一片,仅剩下桌上摆放的爱人的遗像。
黑白的冷色基调将荒凉、神秘、阴冷一一凸现出来,心灵之间的隔阂由此显得深邃不可捉摸,犹如洒向林间的清辉,带给人寒冷彻骨的喟叹。
两个莎拉
无疑影片中的两个莎拉截然不同,均让人印象深刻。
初恋情人莎拉只出现在想象与梦境中,梳着古典的长卷发,奔跑的身姿如小鹿般轻盈,在采摘野草莓的时候被伊萨克不务正业的兄弟所勾引,于是移情别恋,坚决解除了与伊萨克的婚约。
现代女孩莎拉举止热情大方,混迹于两个喜欢自己的男孩子中间,是三人团体中的灵魂,常常在三角关系中举旗不定,她尊敬这个年老的医生,带领两个男孩把自野外采到的鲜花献给他,道别时在窗边为他弹唱。
前一个莎拉将年少的伊萨克损毁,后一个莎拉把救赎带给行将就木的他。分明是因果循环的一场轮回。
两个莎拉气质不同,但在伊萨克的思想里都年轻、美丽如一,这是他心目中永恒的女性形象,所以才会有梦境中刺痛人心的画面:年轻的莎拉与老朽的伊萨克并肩坐在树下,她拒绝了他,并以一面镜子增加回忆与现实间时光流逝的无情之感。在这个梦境中,莎拉虽然以初恋情人的形象现身,却多多少少加进了现代女孩的影子——在青春活力面前,伊萨克深切地感受到自身的老迈,为此而羞赧,并将这种羞赧补充到被拒的疼痛中。
而本文开头那一幕,更是现代女孩莎拉化身为初恋情人出现在他的梦中,万物散发着祥和与温暖,伊萨克得到了解脱,但是七十多年的光阴付诸流水,他就要步入彼岸的国度了。此景纵然美好,冰冷的现实仍以不灭的姿态屹立在受损的心灵中。
至亲至疏
影片中没有一对夫妻是琴瑟和谐的,不仅如此,伊萨克与亲人间的关系都很紧张。打从儿媳玛丽安(很优雅的女人)出场开始,人物关系就在亲近与冲突间呈现出弹性来。
儿子与儿媳间的矛盾是由二人气质基调不一致造成的,玛丽安向往上升的、充满光明的日子,而儿子宁愿选择灰暗、没有希望的人生,因此他说“你想要的是希望和创造新生命,而我,我只期盼那永恒之死……”。这归根结底其实是还是父子之间的问题造成的,儿子养成了伊萨克一般隐忍的感情,并因为父亲这不一般的赠与而“憎恨”他。儿子将他冷漠的血液继承下来,感到痛苦却无能为力,唯一希望的就是不把这血液再传承给下一代,所以不想要玛丽安生下孩子来。
儿子和儿媳之间虽然存在分歧,但相互的感情还是让他们无法分离。半路遇上的那对夫妻却实在让人大跌眼镜,互相打击挑衅,大打出手,男人像是染上了话痨,女人则游走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他们的出现无疑让伊萨克和玛丽安分别开始审视自己的婚姻。玛丽安借着言语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而伊萨克通过梦境,让这对夫妻充当自己往昔行为的审判。
伊萨克的梦境揭示了自己婚姻中的隐痛,有关妻子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惟有她跟别人偷情的画面历历在目(而且跟莎拉被勾引时一样发生在树林里),妻子疯狂的笑声跟路遇的那个精神崩溃的女人如出一辙,而这,足以说明伊萨克婚姻生活是如何的不幸了。母亲的古怪刻板,加上生命中另外两个女人的背弃,造就了伊萨克一生的悲剧。他因此说“我活着,但其实已经死去了”。
再回到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影片的最后,伊萨克与儿媳玛丽安消除了矛盾,并以这个美好的梦来表达他与现实的和解,他追溯到一幕少年往事,没有隔阂也没有忧愁,情感跨越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散发出人性的温情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