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派戏剧充分吸收了存在主义的哲学思想,并在创作中进行了全面深刻的阐发。
它的荒诞感首先表现在与存在主义者一脉相承的世界观上,即,生活本身是荒诞的,人来到世上纯属偶然,人与世界处于一种敌对状态,人的存在方式是荒诞的,人被一种无可名状的异己力量所左右,他无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人与人、人与世界无法沟通,人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世界上存在着。荒诞剧在创作中以无聊的,重复的,一点也不生动的剧情来解构我们的人生状态。如,《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的生活只是日复一日地等待戈多,却永远也等不来希望。《秃头歌女》从史密斯夫妇无聊的不交待任何信息的对话中开始,又从马丁夫妇与之一模一样的对话中结束。它的最后,每个人的对白都开始胡诌,都只按自己意愿自说自话,不管别人,也无法明白别人意图。
荒诞感还表现为一种不确定感,比如《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正为他们对什么都不知道,拿不准,说不清,所以如果才会无休止地等待。是一种由于不确定因素引发的漫无目的,手足无措的等待,等待就是存在的本真状态,也就隐喻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孤独和世界的不可知。
荒诞派戏剧家们都是怀疑论者。他们怀疑现存秩序的合理性,怀疑终极真理的存在,也怀疑探寻意义和努力能终有所获。因此,他们的作品都充满了悲剧性的意蕴,导向悲剧性的结论,诱发悲剧性的思考。然而仔细思考,我们又会发现荒诞的图景越是荒谬绝伦,就越是蕴藏着一种理想主义的痛心疾首,所以真正的荒诞感又是介于希望和绝望之间的,他被两种可能性相互牵绊着,因为两种可能性的存在所以根本无法采取明确的行动来拯救自己。但即使这样,我们感受到的荒诞派戏剧更多还是以一种很消极的姿态来对待人生,他们只是为了展现这种状态,并接受这种状态。它不似存在主义戏剧,有一股积极投入行动,绝不像命运让步、屈服的意味。
存在主义作家同样也意识到了生活的毫无意义,理想、纯洁和意志的不可避免的贬值。但不同的是,这些作家,他们依靠高度清晰、逻辑严谨的说理来表达他们所意识到的人类处境的荒唐无稽,而荒诞戏剧则公然放弃理性手段和推理思维来表现他所意识到的人生处境的毫无意义。即存在主义仅是以传统形式表现新的内容,而荒诞派戏剧则在争取基本思想和表现形式之间的完美统一。典型的荒诞剧是以情节结构的非理性为主要特征。荒诞派戏剧大多数的表述是不符合逻辑的。
我曾经以自己的一知半解纠结了很久有关魔幻现实主义和荒诞派划分。当时,我认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中其内容和情节常常也存在一些超自然的神秘色彩,这也是不符合现实逻辑的,应该来说之于现实,它也应是荒诞的。而荒诞派也表现现实的丑恶与恐慌,人生的痛苦与绝望,尤其又当我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人变成甲壳虫这种超自然的魔幻情节为什么它还是在荒诞这个定义内的呢?
现在来看,其实就容易理解了。首先,很关键的一点,魔幻现实主义是将真实的生活放置在神话的梦幻意境中来表现,它反映的是生活的历史,贫穷、孤寂等现实,而完全不具备对生活的荒诞本质以及存在的不确定性的怀疑。即使暂且抛开关于表现主题这一点,魔幻现实主义对神奇效果的追求,虽然不是客观的现实存在,但是这类创作是有逻辑性的,它的情节是按照神奇、虚幻本身的原则有条理地发展下去的。而荒诞派在创作中一定是极力地破坏一切常态的,如人物之间的关系、事物间因果逻辑、台词间的承接关系等等。荒诞派戏剧家的破坏活动,不是从对形象的表面扭曲,甚至不是从变形开始,而是从破坏戏剧素材逻辑本身开始的。因此并不是人变成了甲壳虫就一定采取了荒诞形式,也不是两个人物在现实场景中进行对话就不可能是荒诞形式,问题的关键是要看剧本的呈现和表达是否符合逻辑。只要符合逻辑,就是人变成了甲壳虫它也不是荒诞戏剧。
那么荒诞派戏剧它究竟是如何以荒诞来表现荒诞的呢?
首先,这类戏剧淡化人物塑造,并将故事情节消解殆尽,或者说根本谈不上有情节有结构。通常我们衡量一部剧是凭鲜明的人物刻画和深刻的主题表达。但荒诞派戏剧往往是缺乏能够使人辨别的角色,常用抽象的、还原奥人大原型的形象去代替人物性格的描绘,所以其人物更像是符号化的工具,人物奉献给观众的也几乎是机械化的动作、对白表现。这类戏也往往是既没头也没尾的,结构精巧完整的戏剧,在世界不可理喻、人生本无目睹的荒诞派戏剧家眼里,当属人为的任意裁剪而充斥虚假的成分,在赋予无意义的事物以意义的努力中,人们远离了真实。(这一点倒与马原的先锋小说所要表达观点颇为相似)荒诞派剧作没有具体去描绘性事件,没有剧情的起伏跌宕,不重视事人物命运和冒险经历的叙述,也不会详细地阐述一个主题或者讨论意识形态的命题。只关心人的基本境遇的呈现,既不研究也不解决行为或是道德,只呈现荒诞也并不论证荒诞。#p#分页标题#e#
其次,是之前一直在强调的无逻辑性,从我浏览过的理论著作中归纳来看,这种非逻辑形式有四种主要表现:
1、 悬置
在荒诞派戏剧中,为了表达不确定的荒诞感,剧作者故意将有些问题存而不论,有意模糊一些常规戏剧中应该交待的戏剧元素,比如人物动机、人物身份、人物所处环境等。他们普遍策略是:对戏剧事件的前因后果基本不作交代,只是表现人物当前的矛盾状态。这里四种情况:1)人物身份不清楚;2)人物关系的不交代;3)人物行为动机的不确定;4)答非所问 所答非所问。(比如《等待戈多》,“戈多”到底是谁,剧中没有交待,甚至连剧中人也不知道。两个流浪汉的性别,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们都不得而知,他们又为了什么一直等待着戈多,观众直到最后也不清楚,而实事上这在剧中也确实无关紧要。而答非所问那就是确确实实答者跟问者讲的不是同一件事。)
2、 抵消
抵消则是交代了一些问题但又交待不清,甚至前后相互矛盾,以造成逻辑混乱。
1)人物对白相互否定 (比如《秃头歌女》马丁夫妇刚刚通过自己的对白,发现他们住的是同一个屋子,睡的是同一张床,有着同一个一只是白眼珠一只是红眼珠的女儿这些巧合的事实,得出他们是夫妻的结论,马上又被佣人玛丽以女儿眼珠左右方向不同而否定掉了)
2)自我叙述的否定 (比如《秃头歌女》史密斯先生首先说勃比死了两年了,后来却又说三年前别人跟他讲勃比死了,到后来又说明年得菜价勃比和他妻子的婚礼。那么勃比到底死没死,死了又怎么结婚,或者到底是两年前死的还是三年前就死了,一片混乱,没人搞的清楚)
3)语言与动作的相互否定。如《等待戈多》一二幕结尾处 台词意思是说要“走” 但是动作却始终站着不动。台词和动作传达出完全相反的信息,这也反映了荒诞剧作家,人的思想和行为经常是脱节的,思想无法指挥行动的观点。
3、 重复
对话的重复、行为的重复、结构的重复(如《等待》两个流浪汉无止境地等待,如《椅子》中老头几十年如一日地讲同一个故事,重复着刷牙、梳头、照镜子的动作。生命就是在这种重复中消耗,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生命的意义似乎就是这种不断重复的过程本身。这也正是荒诞派所要表达的世界观,存在的荒诞无意义。)
4、 反常
比如时间扭曲 情境反常,《等》第一天树还是光秃秃的,第二天就长满叶子。《秃头》史密斯夫妇家里的钟颠三倒四的。
再者,荒诞派戏剧展示于舞台的种种“表演”元素常常带有喜剧、甚至闹剧色彩。胡言乱语,插科打诨,嬉皮笑脸、装傻充愣,洋相丑态,夸张变形……这也是由于在荒诞派戏剧中,动机是不可理喻性以及人物行动往往具有的无法解释的神秘性所造成的,人物动机难以理解性使得观众要认同这样的角色几乎不可能,难以剧中人物观点看世界,一旦观众不能认同舞台上的人物,就不可避免地将他们行为看作是异类是笑柄,使得荒诞派戏剧蒙上喜剧色彩。但事实上,在表现现实的荒唐可笑和意义失却后的滑稽怪诞之后透示出的是忧郁的、狂暴的和痛苦的主题,是几许戏谑人生的过程,通往苦涩的悲剧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