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后记者操婷,采访八十后编剧柏邦妮,呈现的虽琐事居多,却得到“活得兴高采烈,享受欢愉,不哀怨与伤痕,永远从生活里汲取正面能量”这一代人的热烈向上的普遍性格。年长的,也不妨一睹。
柏邦妮,这个名字来自1960年代的好莱坞爱情电影《邦妮与克莱德》,就是“与克莱德相视一笑,在阳光下身中167枪,倒地而亡”的那个邦妮。她从“看不到理想的”大学出逃,到北影做旁听生,又考上研究生。
她给妹妹的一封信,因为转发太多而被误传,让李开复出来声明,那不是他的作品。信中说,“不是因为在象牙塔中,才说出我爱世界这样的话。是知道外面的黑、脏、丑陋之后,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她为时尚杂志写明星访谈,张曼玉,巩俐,李安,侯孝贤……铜版纸上她的文字,热情毫不惜力,大段排比,夸张喜恶,实打实往前冲的劲头。
做得最大的梦是编剧,从电影《黄土谣》、《浪子燕青》到《花木兰》,再到新版电视剧《红楼梦》——关于这个,我们暂且不说它罢。
6月20日,湖湘地理通过电话采访了她。
[老家 重庆巫溪]
地处大巴山东段南麓的渝、陕、鄂三省(市)结合部分,以山地为主,境内山大坡陡,最低海拔139.4米,最高海拔2796.8米。
“很黄的山歌调,他们自产自销,卖十几块钱一盘,城里根本看不到”
四川是祖籍,父亲的出生地,如今很多亲戚还在,但“好几年才回去一趟”。每次要坐船,“山在江中间,有悬棺”,然后从县城坐车,要10个钟头,下车的时候“会耳鸣,没有人不吐的,转弯的时候车轮悬空,经常听说车翻了,泥石流把车埋了这种事”。
偏僻山村里的饭菜好吃,印象深刻的是奶奶家门口烧腊肉的地方,“一个大水池,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过来,烧肉皮的时候很香”,做法也很简单,“腊肉煮一锅,放点晒干的土豆”。
参加赶集,见到有人挑担子卖熏腊肉的松柏枝。见到老人穿着旧中山装走过去。听到家乡人自制的娱乐产品,是如何完全不受城里流行的影响, “很黄的山歌调,他们自产自销,卖十几块钱一盘,城里根本看不到”。
[出生地 重庆万州]
位于长江中上游结合部,是三峡库区的中心城市和长江十大港口之一,上距重庆327公里,下至宜昌321公里。
老厂,“人走了之后就被荒弃了,就像施了魔法的城堡”
重庆万州乡下的深山里,这是出生地,更细致的地名叫长滩。“妈妈十二岁跟随哈工大毕业的外公,跟随偌大一个军工单位,来到四川山沟沟里,一住就是十七年。在河里,二十二岁的妈妈游泳脚抽筋,一个二十九岁的当地男子救了她。他是我爸爸。”
当时仍被叫做张姗姗,生活在小世界一样的大工厂里。最喜欢工厂的露天电影院,看了多次《茜茜公主》,钟爱那种有裙撑的大摆裙,记得看电影时,“大家吃橘子,一地的橘子皮”。工厂外,“翻过一个围墙就是稻田,大人经常带着去田里挖白薯,在稻田里放风筝”。在这样的工厂长大,普通话家庭里,最大的遗憾是至今没学会方言。
老厂照旧在多年后搬迁,老家再也没回去过,“人走了之后就被荒弃了,就像施了魔法的城堡”。
[成长 江苏连云港]
位于鲁中南丘陵与淮北平原的结合部,陇海铁路终点,东濒黄海,与日本隔海相望。有连云港白塔埠机场,有《西游记》里的花果山,为江苏最高峰,海拔625.3米。
这种戏唱闺怨,唱思乡,也劝人不要想太多,跟连云港不搭调
采访张曼玉的时候开玩笑,说“我是连云港长大的孩子,所以跟张曼玉一样,都是‘港姐’”。5到18岁,个性开始在这个典型的海边小城滋长。“那时城市还没有完全开发,房子旁边是芦苇荡,路边则长满法国梧桐,下过雨后,满街爬着龙虾,我们提着小篮子去捡,买点五香粉就煮着吃。”“经常能看见牛、马在红绿灯旁边走。”
城市小到什么地步,“五块钱的的士起步价,能走遍全城”。“去医院看病,医生是我初中同学的妈妈;去剪头发,理发师问我,上周一个晚上是不是坐在路边吸烟?‘你不要妄想自己跟一个男生拉手走在街上,你妈妈居然会不知道’。”而现在的连云港,像所有改造后的中国城市,所幸在大华商场西边还剩下一片老城区,“破烂的小四合院”,偏偏喜欢。#p#分页标题#e#
前两年,去那里看一种年代跟昆曲一样古老的地方戏——五大宫调,据说是盐商爱听的。“全国仅两户人家会唱,连云港有一家,就在西城区,免费”。“院门口树很大,客厅很小,一半的人站到了屋外。十多个老人唱,歌词有‘青山隐隐,绿水长流’。乐器很奇怪,喝酒的小杯子小盘子,撞在一起发出声音。”这种戏唱闺怨,唱思乡,也劝人不要想太多,跟当地流行的粗俗一些的淮海戏完全不一样,“跟连云港这地方也不搭调”。
但凡有他认为比较猥亵的镜头,就拿黑粗笔涂上,觉得这个孩子不该看,“我们每次看到那儿都要骂人”
比起戏曲,更喜欢的是老城区的小手工艺,“路边修伞修鞋,做纸钱元宝啊,还有小卖部,保持到现在,挺像八九十年代的感觉”。
读书时期,最重要的坐标则是音像店和租书店。最常去的一家音像店叫“雅歌”,现在还在。书店则有一家“金童”,老板是当地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出租的书里有希腊神话,甚至还有索尔·贝娄,《洪堡的礼物》;漫画里面, 但凡有他认为比较猥亵的镜头,就拿黑粗笔涂上,觉得这个孩子不该看,“我们每次看到那儿都要骂人”。其实想想看他一本一本要看完,工作量也挺大的。
在书店里“勾搭上很多男朋友”,“后来觉得挺靠谱的,因为起码志趣相投,有共同语言。如果是迪厅认识的,就很难讲话了”。
还有一处值得记叙的地方是露天泳池。“小彩旗飘飞,满池的小孩,救生员猛力吹哨,虽然不许跳水,但是噗通噗通一个个小孩跳下去。”
人所经历的东西总是跟之后的遭遇有着微妙的关系:连云港夏天不热,八月最热时开15天空调,后来去“火炉”南京上大学,对气候的极度不适应也成了退学的导火索之一。冬天的连云港很冷,上学前要扎上妈妈做的塑料鞋套,否则雪会把脚浸湿,北京也是这样,所以读研究生时不觉得难熬。
[读书江苏南京]
是吴、东晋、宋、齐、梁、陈等“六朝古都”。1912年1月-3月,曾为中华民国首都。明及清中叶前的中国官方标准语一直是南京官话。南京还与武汉、重庆并称为中国“三大火炉”。
“江南的人弯弯绕的东西太多,比如大学同学借个衣架,不直说,反而让你欠她人情,‘我帮你把衣服收了啊’”
以艺术类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南京艺术学院,又退学去北京做旁听生,因为“对这个城市完全看不顺眼”。先是热,“晚上根本睡不着,睡的草席掀开,有湿印儿”;环境也糟糕,南艺后面是个砂石场,满地都是沙土和泥,还有一个菜市场,门口杀鸡杀鸭,臭气熏天。宿舍则是把一个倒闭的厂子盘下来盖的公寓,房间之间就隔一层三合板,每天晚上都有人敲墙,“睡了啊,小声点”。城市也是慢吞吞的,“没希望”。
让“做什么事情都习惯没借口”的连云港人尤其不适应的是,江南的人(连云港在江苏以北,以前属山东省,据说人的长相都“很山东”)弯弯绕的东西太多,比如大学同学借个衣架,不直说,反而让你欠她人情,“我帮你把衣服收了啊”。
南京惟一好在春天有玉兰花,秋天有桂花,九月十月则满街栗子香。跟男生出去玩,叫女同学打来电话,“张姗姗带点栗子回来啊”,说得很大声,旁边男生不好意思不买。
18、19、20岁,都在南京度过,再回去已经是2004年春天。北京正在刮沙尘暴,忽然回到南京,细雨天气,整个城市清新碧绿。火车站后面没有墙壁遮挡,面对一大片玄武湖,“多么天才的想法”。学校后面是很有层次的绿杨垂柳,很多画廊酒吧。这才承认,南京是个非常好的城市。
“北京文人有点急赤白脸的流氓气质,南京则多点斯文,有种民国的闲适”
南京的街道里,最爱北京西路,全是当时的民国高官的小房子,两边梧桐树,“气氛很家常”,现在则都住着普通人。广州路上有一家先锋书店,全国最大民营书店,现在情况不太好了,里面有椅子,有人弹钢琴,没有不能拆封看的书。
跟“不喜欢却还是腻歪着”的天蝎座男孩,逛书店,也去学校前门的一家“之乎者也”茶楼,全是徽州木雕,安静,生意不太好,女老板是个书法家,据说张艺谋的幸福时光那几个字是她写的,每到下午,就在茶馆里面教很小的孩子写字。#p#分页标题#e#
穷学生时候的南京,和工作后回来的南京,自然味道也不一样。“淮扬菜多好吃啊,木心说能‘出将入相’。”20岁之前爱吃辣,辣很霸王气,这几年就特别愿意吃安徽江苏一带的菜,比如大煮干丝,把豆腐切成很细的丝,和鸡汤一煨,“鲜美”。
现在的眼睛里甚至看到了 “北京文人有点急赤白脸的流氓气质,南京则多点斯文,有种民国的闲适”。帮忙做书的朱嬴椿老师,就很像民国时候的人,古朴,很好玩,“他说他每次去北京都像老实人进城,有点畏畏缩缩”。
[工作 北京]
位于华北平原北端,东南局部与天津相连,其余为河北省环绕。北京平原的海拔在20-60米,最高峰东灵山海拔2303米。北京最早有记载的名字是“蓟”,至今有3000多年建城史和850多年建都史。
“全是大光楼,大潮雾一蒸腾,觉得到了一个科幻世界,这个城市怎么这么诡异呢?”
对于北京的印象跟南京城市恰好相反,“一开始很好,现在慢慢看到不好的一面了”。冬天去吃12块钱一位的自助火锅,便宜得让人怀疑它是洗钱的。一天看四部电影,然后一群同学在大雪里往回走,唱着《七武士》的歌。
八年一直住在北边,“其实北京现在的文化中心在东边”,就是喜欢这里的市民气。从中心回来,“楼慢慢变矮变破了,树也多起来,人也越来越老百姓了,就会觉得慢慢平静下来,就回家了”。
“有雾的时候,往通县走,过了壹线国际那地方,全是大光楼,一面面玻璃,大潮雾,一蒸腾,觉得到了一个科幻世界,这个城市怎么这么诡异呢?”
家挨着动物园批发市场,八年的衣服全是在那儿买的。还有个金五星,在那里买了所有家具。第一次去听见一个女孩砍价,“什么,你要五十?三十!整个金五星有超过三十块的东西吗?那叫一个气吞山河!”现在男朋友的名言就是,“面朝金五星,背靠动物园,一辈子不出海淀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