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
《天堂电影院》这部影片,是一部缅怀电影历史以及个人的情感历程的怀旧之作。影片采用倒叙结构,以萨尔瓦多的视角展开回忆,因此一开篇就给人带来一种绵长、悠远的怀旧气息。这种倒叙的结构也确立了影片的两条时间线索:一条是现实中的萨尔瓦多的生活流程,表现在影片中是短短的几天;另一条是回忆中的历史变迁、人物成长的时间流程,表现在影片中是十几年。这两条线索交错进行,而又以后者为主。
影片以(现实)中年萨尔瓦多回到寓所——> (回忆)童年托托看电影、放电影、影院着火——> (现实)中年萨尔瓦多在回忆——> (回忆)青年托托恋爱 ——> (现实)中年萨尔瓦多在回忆——> (回忆)青年托托参军、离开故乡——> (现实)中年萨尔瓦多回到故乡的方式展开全片。
第一条时间线索上的叙事对第二条时间线索上的叙事互相照应,使得第二条时间线索的长度由可见的十几年(童年—青年),潜在地延长为几十年(童年—中年)。
几十年的时光,表现在文学作品中可能是:“三年过去了……暑假过去了……冬去春来……20年的光转瞬即逝……”这些字眼。但是在电影中,时间的脚步必须化为观众看得见的画面,也就是,最好用镜头来说话。《天堂电影院》一片的时间发展体现在银幕上,主要是以下一些人物和时间的发展:
萨尔瓦多的成长
因为影片是一部半自传性的作品,是在历史的个人化书写中再现一种文化的兴衰起落,所以主人公萨尔瓦多的成长经历是影片的故事主线,也是影片时间线索发展的主要依据。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萨尔瓦多的成长经历不是一个简单的顺叙的故事,而是以中年的萨尔瓦多回忆的叙事形式,在倒叙中完成。回忆这种叙事形式带来的好处是:节约影片篇幅、可以自由地对故事详略进行取舍。我们根据自己的心理常识就知道,回忆是种跳跃性的思维,它会徘徊在那些给我们烙下深刻印记的事件上,而略过那些当时对自己来说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在《天堂电影院》里,萨尔瓦多的一生其实只展现为几件事,而且几件事也是有详有略:童年萨尔瓦多看电影(略)、学习放映电影(详);青年萨尔瓦多拍纪录片(略)、恋爱(详)、服兵役(略);中年萨尔瓦多回故乡参加阿尔夫莱多的丧礼(详)。至于童年的小托托是如何成长为青年的萨尔瓦多,离开故乡的萨尔瓦多又如何在罗马创业,影片就没有交代。这种省略,丝毫不给观众以跳跃、突兀或叙事不完整之感。其原因就在于,影片采用了回忆这一叙事形式,在回忆中,一切省略或详述都是有心理学依据的。#p#分页标题#e#
另外,《天堂电影院》一片在表现“时光飞逝”时,其镜头语言的运用也十分巧妙。以“托托服兵役”这一事件为例,“军队生活”是萨尔瓦多青年时期为时不短的一段生活经历,但是导演只用了半分钟的影片长度,就圆满地展示完主人公这段毫无欢乐可言亦不值得铺叙的时光。
镜头号 —— 景别 —— 拍摄角度 —— 内容 —— 音响效果
镜头1 特写;平摄、侧面;一对对军人的穿军靴的脚齐步走过;军乐
镜头2 特写;正面、稍仰;萨尔瓦多向长官汇报:“第三营第九队报告员迪维达准备完毕”;军乐继续
镜头3 特写;正面、平摄;邮筒口,一只手投入一封信;军乐继续
镜头4 中近景;正面、平摄;萨尔瓦多给故乡的朋友打电话,得知伊莲娜离开了小镇;军乐继续
镜头5 全景;俯摄;萨尔瓦多蜷坐在床边,床上的被没有叠,有人进来将两封信扔到他的床上;军乐继续
镜头6 特写;俯摄;两封信上注明“地址不详”,萨尔瓦多把它们放到枕头下面,那里已经有一打类似的信件;军乐继续
镜头7 近景;正面平摄;萨尔瓦多站在队列的前方,举枪瞄准、射击;军乐、四声枪响
这个段落过后,便是已经长出了胡子的萨尔瓦多从部队回到故乡。七个镜头,简洁流畅,让时光飞逝而过,完满地承担了必要的叙事任务。
天堂电影院的几度兴衰
建筑的生命往往比人的生命更长久、更坚韧,即便是一座灰土破板的小屋,也可能是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所以,人们常常能在建筑的一些不起眼的变化中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这种变化,可能只是改了一道栅栏,或者换了一扇门板。在《天堂电影院》中,电影院的兴衰变化,同样支撑了影片时间线索的发展,形象地展示时光流#p#分页标题#e#逝、人事变迁。
具体地说,这座电影院的历史是:看客盈门、座无虚席 ——> 一场大火、变成废墟 ——> 重新修建、再创辉煌 ——> 年久失修、破旧漏雨 ——> 门可罗雀、被迫关闭 ——> 夷为平地、改建停车场。
第一次变成废墟,是因为看电影的人太多(阿尔夫莱多为了给进不了电影院的人在广场上放电影,不留神让放映机故障起火);影院第二次变为废墟,却是因为没有人要看电影了。天堂电影院这两种不同意义上的衰落,折射出一种文化在人们的生活中从兴盛走向衰落的过程,倏忽之间,一个时代已成为记忆。
在《天堂电影院》中,影院里上映的影片,不仅是一个重要的道具,也是一个重要的叙事、表情的元素。导演通过一系列经典影片的片段表现了电影艺术的发展历程,这里出现了让·雷诺阿的《底层》、鲁奇诺·维斯康迪的《大地在波动》、弗立兹·朗格的《狂怒》、约翰·福特的《关山飞渡》,还出现了卓别林、基顿、劳莱尔、哈代、艾立克·冯·斯特劳亨、丽塔·海华兹等等曾经令无数影迷倾倒的影星们。他们顺序地出现在电影银幕上,好似历史极富人情味地在从头搬演。
如果把这些影片看作是一个整体的话,它的命运也随着时代的发展经历了有趣的变化:技术上由易燃胶片到不燃胶片到被电视、录像带取代;内容上从接吻镜头被删剪到出现接吻镜头到出现色情镜头,最后到接吻镜头被连接成片。从电影的命运变化上,观众也在回味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的价值观念的演变,时间的车轮不断前行。
二、空间环境
《天堂电影院》的导演兼编剧渚塞佩·托尔纳托雷曾经说过,“天堂电影院并不仅仅是间放映厅。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奇特的、文化与社会启蒙的地方,一代意大利人曾在这里受到熏陶。我倾向于认为,电影院对于一个人来讲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生活目的,在影片和他本身和他的愿望、期待之间,也许就存在着一种联系。” 托尔纳托雷对电影的这种态度,表现在影片中便是:人们的生活中同时并存着电影与现实这样两个时空,片中出现的“电影院”与“广场”这两个空间环境就分别代表着人们的这两种生活场景。#p#分页标题#e#
电影院
在《天堂电影院》中,电影院好似生活在尘世中的人们建构的一座“天堂”,它使人们超脱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艰难和困扰,而沉浸在欢乐中。《天堂电影院》用大量带有喜剧色彩的生活细节,展现了在电影院这一梦幻天堂中,一代意大利人特殊的生活状态。
电影中恶魔要杀人了,观众吓得纷纷闭上眼睛,这时偏有一个小伙子含笑回身而望。镜头从他身上摇至二楼的观众席,原来有个姑娘正与他相视而笑…… 到了下一个观影场景中,两个人已携手共坐在二楼的观众席上…… 到了再下一个观影场景中,两个人已经是抱着孩子在看电影了。
有个男人一直把影院当作他最好的睡觉场所,不管别人多热闹,他的鼾声一如既往,结果屡遭孩子们的捉弄。
有个老人在看惊险片时捂着心脏倒下,在下一个观影场景中,他坐过的椅子上放了一束鲜花。
影院正在放映一部已公映过的悲情影片,一个男子泪流满面地在片中演员开口以前就背出了全部台词,甚至包括最后的字幕“End”(结束)。
从片中可以看出,电影院不仅仅是一个供人们娱乐的场所,人们在其中体验种种生命情感,还在影院中撒播爱情的种子,哺育小生命的成长,甚至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 影院曾经成为人们生活的中心环境,电影也似乎超越了现实生活,成为人们的生命主题。这或许才是“天堂”的真正含义(Paradise 除了天堂以外,其实也可以泛指不同信仰的人们的理想国度)。它与人的生命和梦想息息相关。
广场
与电影院这一空间环境相对存在的,是西西里的现实生活环境。40~50年代的西西里,贫困、落后、生活艰辛、苦难。当电影放映着“六年后,春回大地,风和日丽,大地充满阳光和生机,再也不像打战时那么紧张了,人们呼吸着清新自由的春天的气息……” 与之相对比的现实生活是,意大利政府又要公布一批阵亡名单,其中就有小托托的父亲。现实让人无法回避。在电影散场之后,人们不得不回到现实生活中去。在《天堂电影院》中,广场这一空间环境就是现实生活的缩影。
据说,导演渚塞佩·托尔纳托雷曾花了四个月时间,在六个不同的小镇拍摄出姜卡尔多乡村背景的一系列镜头。其良苦用心营造出的“广场”这一空间环境,确实渗透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比如广场上小贩在大声地叫卖尼龙袜子,妇女们肩扛水罐到水龙头前排对打水,老婆婆用心地踩着纺车捻羊毛,男人们给小孩子理发的同时,也忙着给驴子剪毛#p#分页标题#e#…… 以上的这些场景在影片中都不承担什么叙事功能,但却让人感到一股满怀深情的怀旧气息,看似闲笔,其实韵味无穷。不过,这只是白天的广场,当黑夜降临时,广场就没有这么可爱了。
如同在现实中,电影中的黑暗是与光明伴生的。在夜晚的广场上,天真、聪慧的小托托第一次挨妈妈的打,因为他把本应用来买牛奶的50里拉换成了电影票(丈夫征军去了前线,生死未卜,自己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艰难度日,50里拉足以让这个母亲揍自己的爱儿一顿了);在广场上,资本家云信祖解雇了一个加入共产党的工人,并且对其他工人叫嚣道:“你们都给我好好地干,从早到晚,至于薪水是多少,就不是你们的事了。谁要是多嘴多舌,就趁早给我滚蛋”;在广场上,一个疯子常常跳出来,大声地嚷嚷着:“广场是我的,广场是我的!”并企图把大家全都赶走……
在这个夜晚的广场上,也曾有过一次短暂的欢乐,就是阿尔夫莱多把广场上一座建筑物的墙壁变成电影的银幕时。可惜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欢乐是不能长久的,厄运随之而至,影院成了废墟,阿尔夫莱多失去了双眼。
当电影散场后,人们便回到广场;当人们被影院拒绝以后,他们聚集到广场。广场与影院,是那个时代意大利人生命中现实与天堂的对列,苦难与快乐的隐喻。
放映间
在影院与广场之间,不要忘了另外一个极为重要的空间环境,那就是电影院的放映间。尽管放映间不是一个人人能进入的空间,但它却是片中两个主要角色:萨尔瓦多和阿尔夫莱多最主要的生活环境。
放映间是为天堂电影院带来欢乐的地方,虽然它并不直接生产影片。老放映师阿尔夫莱多说过:这里“夏天闷热,冬天能让人冻S”,但是这里的工作又让人上瘾,因为“有时影院座位全满了,当你听到观众嘻嘻哈哈的笑声,你会感到欣慰的。听到他们高兴,你也快乐,就好像这快乐是你给他们的一样”。创造欢乐远没有享受欢乐那么轻松,放映间的生活让两代人体验到了这种工作的辛苦与欣慰。放映间,吸引着萨尔瓦多从台前走向了幕后。在一次电影放映过程中,小托托从观众席上回头向放映窗口望去,这时影片用特技手法形象地再现了他当时的心理:窗口是一只狮子头的造型,从狮子大张的口中喷射出了耀眼的蓝色光束,镜头旋转着向狮子头推上去,狮子的口开合了几下,发出声声兽吼。在小托托的眼中,是放映间为电影带来神秘的魔力,他想方设法走进放映间,就是为了能掌握这种魔力,令人快乐的魔力。"
反过来说,尽管放映间为天堂电影院带来了欢乐,它的作用实际却是非常有限的。有一次,因为一部影片的拷贝要等别的小镇放映完才能取回,结果是影院里的人们陷入焦灼烦躁的等待,萨尔瓦多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人们越来越愤怒。对于这一点,老阿尔夫莱多是看得最清楚的,虽然他的命运使他没能离开这里,他却能指点#p#分页标题#e#年轻一代的萨尔瓦多离开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到更广阔的世界去。放映间成为萨尔瓦多从观众走向导演的中转站,所以它很重要,但,却不应该在其中滞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