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与“剧”两个字都具有“角力”与“游戏”两大义项,可以说,在这一义项上,“戏”与“剧”是近义词,因而“戏”与“剧”可以互文互训。唐代樊晃在《杜工部小集序》中说:“江左词人所传诵者,皆君之戏题剧论耳,曾不知君有大雅之作,当今一人而已。”(卷二十三)左思的《蜀都赋》说:“三蜀之豪,时来时往。养交都邑,结俦附党。剧谈戏论,扼腕抵掌。出则连骑,归从百两。”(卷四·赋乙)李善为之作注:“李善注:剧,甚也。鬼谷先生书有抵戏篇。桓谭七说曰:戏谈以要誉。张仪传曰:天下之士,莫不扼腕以言。《战国策》曰:苏秦说赵王:华屋之下,抵掌而言,皆谈说之客也。”这里,我们看到了“戏”与“剧”在互文意义上的使用。
由近义互文而过渡到连缀成词,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戏剧”一词首先出现于唐代的史书中,主要是在“儿戏”、“开玩笑”的意义上使用。而且,有一种现象值得注意,史书所使用的“戏剧”一词往往被赋予贬义的性质。《史记》的索隐者司马贞在解释《万石张叔列传》里“期为不絜清,以是得幸。景帝入卧内,于后宫祕戏,仁常在旁”里的“祕戏”时说:“谓后宫中戏剧所宜祕也。”这里的“戏剧”作“游戏”、“嬉戏”解,而且与“淫乱”等义相联。这一层意思,我们看看《明史》,就可以更为清楚。《明史》第二百零八卷:“顾济,字舟卿,昆山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行人,擢刑科给事中。武宗自南都还,卧病豹房,惟江彬等侍。济言:‘陛下孤寄于外,两宫隔绝,骨肉日疏。所恃以为安者,果何人哉?汉高帝卧病数日,樊哙排闼,警以赵高之事。今群臣中岂无哙忧者!愿陛下慎择廷臣更番入直,起居动息咸使与闻。一切淫巧戏剧,伤生败德之事,悉行屏绝,则保养有道,圣躬自安。’不报。再逾月而帝崩。”
在传统的史官文化中,戏剧属于不入大雅之堂者,所以史书的作者也倾向于在贬义上使用该词。
宋代以来的文人笔记中,“戏剧”一词也作“儿戏”解,但它往往并不具有史书中的那种贬义。而且,往往与扮演联系在一起。宋代洪迈说:士之处世,视富贵利禄,当如优伶之为参军,方其据几正坐,噫呜诃棰,群优拱而听命,戏罢则亦已矣。见纷华盛丽,当如老人之抚节物,以上元、清明言之,方少年壮盛,昼夜出游,若恐不暇,灯收花暮,辄怅然移日不能忘,老人则不然,未尝置欣戚于胸中也。睹金珠珍玩,当如小儿之弄戏剧,方杂然前陈,疑若可悦,即委之以去,了无恋想。遭横逆机阱,当如醉人之受骂辱,耳无所闻,目无所见,酒醒之后,所以为我者自若也,何所加损哉!
这里,“戏剧”与“弄小儿”连用,弄,即扮演。而且,与“优伶之为参军”的戏剧表演作为同等性质而被谈及。正因为如此,当我们看到,《容斋随笔》也在艺术门类或文艺体裁的意义上使用“戏剧”一词的时候,我们就不会感到意外了:“大率唐人多工诗,虽小说戏剧,鬼物假托,莫不宛转有思致,不必颛门名家而后可称也。”
元代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在解释“冕”的时候说:“又如祭祀之时,君亲牵牲割牲,养老之时,君亲执酱执爵,其时亦必皆以冕服从事,犹冕而总干之类也。然遂谓祭祀之牵牲割牲者,养老之执酱执爵者,虽贱有司皆服人君之服可乎?君亲耕藉田,则冕而朱躬纮秉耒,亦岂凡秉耒者,皆可冕服乎?後世不明其义,而以平冕为舞郎之服,误矣。流传既久,南唐之时,优伶遂有乞取大殷皇帝平天冠为戏以资笑噱者,盖後世之视舞,同乎戏剧,而又因其误以平冕为舞服,遂亦以戏衫视冕矣。”这里的“戏剧”,就是指舞台上的戏剧表演。
张岱的《陶庵梦忆》则完全在作为舞台表演艺术意义上使用“剧”和“戏剧”的概念:“戊寅冬,余在留都,同族人……看剧于献花岩,宿于祖茔。次日午后猎归,出鹿麂以飨士,复纵饮于隆平家。江南不晓猎较为何事,余见之图画戏剧,今身亲为之,果称雄快。然自须勋戚豪右为之,寒酸不办也。”明于慎行《谷山笔麈》也说:“敬新磨者,唐庄之优孟也,庄宗田于中牟,践民禾稼,中牟令当马前力谏,叱去,将杀之,新磨追禽至马前,数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奈何纵民耕稼以妨驰骋?汝罪当死,请行刑。’帝笑而释之。后世伶官多因戏剧时有讽谏,其智盖本于此。”#p#分页标题#e#
《万历野获编》则在“戏班”的意义上使用“剧”和“戏剧”等概念:内廷诸戏剧俱隶钟鼓司,皆习相传院本,沿金元之旧,以故其事多与教坊相通。至今上始设诸剧于玉熙宫,以习外戏,如弋阳、海盐、昆山诸家俱有之,其人员以三百为率,不复属钟鼓司。颇采听外间风闻,以供科诨,如成化间阿丑之属,以故恃上宠颇干外事。近日圣意颇觉之,进膳设剧,顿减于旧,此辈亦少戢矣。又有所谓过锦之戏,闻之中官,必须浓淡相间,雅俗并陈,全在结局有趣,如人说笑话,只要末语令人解颐。盖即教坊所称耍乐院本意也。今《实录》中谓武宗好武,遇内操时,组练成群,五色眩目,亦谓之过锦。似又是八虎及许泰、江彬辈营伍中事,即王恭襄(琼)亦在其中,非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