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还能有什么别的方式?在看莫尼切利的电影之前,想象不出这样一种即兴喜剧与新现实主义糅合的影片是怎样的一种面貌,直到被深深吸引,一个惊讶而迟到的发现。
这是一次马拉松纪念展映。这位96岁的意大利电影大师,刚刚像他影片中的人物一样突然离去,以他自己的方式。九十高龄时他拍摄了最后一部电影《沙漠玫瑰》(2006),讲述1940年夏天,一支意大利军队医疗队在利比亚沙漠一处荒凉的绿洲扎营的故事,所有人都认为在利比亚的任务更像人道主义救援而非战争,直到营地被突然袭击……
黑白片《大战争》(1959)是莫尼切利的杰出代表作,与《沙漠玫瑰》相比线索与人物更单纯,讲述一战期间被征兵的两个性格迥异的主人公的共同命运,他们时时期望着从战场上全身而退,最后却在德国人面前因为不肯说出情报而被枪杀,而他们的牺牲无人知晓。片头军队的大锅特写反映出莫尼切利以小见大的叙述方式。
这位反战分子更多时候像一个雅皮,虽然他的电影主人公都是些底层小人物,充斥着恶习、弱点、傲慢和失败,他却能将之转化成魅力十足的喜剧,并在观众的笑声中展现悲剧性的主题。《无名的人们》(1958)是莫尼切利第一部赢得国际声誉的电影,被誉为真正的意大利式喜剧的开山之作,也是一部被模仿和翻拍次数最多的电影。影片描述一群蹩脚的小偷因为幻想着大干一场而集结在一起,而结果是彻底的失败。影片有着惊人的喜剧效果,同时也是第一部有角色死亡的喜剧片,可以说,这部影片奠定了莫尼切利式意大利喜剧片的基调与人物形象:现实中的小人物与苦中作乐。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格里罗侯爵》(1981),主人公是十九世纪初罗马教皇身边的一个侯爵,一个极端的享乐主义者,到处恶作剧,直到拿破仑的军队进入罗马。当然,《小小资产阶级》(1977)算得上一部真正的悲喜剧,当喜滋滋的公务员父亲看到即将上考场的儿子突然被流弹击中倒地身亡,影片就变成了一个复仇的悲剧故事。或者说,莫尼切利的影片总是会让你意外,故事的发展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70岁之前,莫尼切利的电影只是男性的世界,主人公都是一些“长不大的孩子”与不合格的父亲,满身的小毛病,却善良而富有同情心。《我的朋友们》(1975)展现了一群浪荡中年人的游戏人生,少年般的荒唐与无所事事,令人发笑的同时让人体会到生活的苦涩。在他这些男性影片里,女性只是柔弱的陪衬,这也许从侧面表现了一个男性主宰的意大利。
74岁时莫尼切利当了父亲,但他很快发现家庭生活、女人和她们的爱与他格格不入,于是他礼貌地请她们离开,享受一个人的清静与自由。他认为那种忠诚的女人的爱让人窒息,这样下去自己只会坐在沙发里变成个老傻子,不再有所作为,而他最害怕的事是有一天会停止工作。
他不相信宗教,认为圣经里的上帝是世界文学中最黑暗的角色之一。他曾经希望选择信仰希腊诸神,有痞子式的习气又很喜庆,这跟他电影中的人物塑造也一脉相承。他善良,愤世嫉俗,去世前不久还去广场参加对削减文化经费的抗议活动。他以他的天赋史诗般的描绘出战后意大利人的面貌,并在其中深刻地展现出他本人那雅致的玩世不恭。
“死亡是一种崇高的喜剧之源。”他这句话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影片中的人物总是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预兆,就像他自己。悲喜交加,这是一种伟大的真实。他身后留下的一批经典之作,足够我们牢记这个名字:马里奥·莫尼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