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文献纪录片《刘少奇》,陈晓卿见到了刘的家人,经过关键人说服,王光美同意接受采访。1998年2月的1 6天里,摄制组每接到通知就扛着设备,赶到木樨地王光美的家中,从头说起,包括在西柏坡的婚礼。老人的修养、党性、坚忍,让他落了泪。因为某种原因,最终成片的12集纪录片里,王光美的访谈不到5分钟。去年老人去世那天,陈晓卿接到朋友短信时正在同学聚会的热闹里,他挣出来清静了几分钟,稍后写了这样几句话:“那些磁带静静地躺在中央电视台的素材库里,恒温恒湿。希望我将来的同行们能够发现它们,善待它们。”
从徒弟金铁木花3年时间拍完的《圆明园》,一路谈到任学安总编导的《大国崛起》,陈晓卿有保留地赞扬,这些片子从最初极好的创意到折衷、让步、完成,他一歪脑袋:“实现了初衷的50%?”他断定,一个为国家电视台工作的有思想的编导,必须放弃一部分个人理想。
1998年,陈晓卿深入阅读党史和传记,所以今天他能告诉你哪部高级将领的传记含金量最高,哪段史实有出入。那些难得的采访经历已转化为对伟人、对历史的再认识,种在心里。拍完《宋庆龄》,他渐渐淡出文献片,回到普通人中间,用他的话说:接地气。
《见证?影像志》诞生于2000年11月27日,前身叫《纪录片》,从早先的历史文化领域转向社会史、民生史,定位于记录中国当代变迁,子夜播出。
这批常被深夜剪辑机的荧光映得面孔发绿、随时可以和衣而卧或者整装出发的纪录片人,瞄准的是《国家地理》、Discovery和BBC纪录片。他们记得陈晓卿在机房反复说的那句话:摆事实,别讲道理。他们也记得栏目的《圣经》是年鉴学派著作,目标是成为中国影像历史的一部分,入图书馆、档案馆。
在《一个时代的侧影》、《现象1980》、《甲子》这些片子里,历史似乎有了开口诉说的姿势,历史资料全用原片同期声,看不到所谓专家的指指点点。“不需要他们引导观众。”他说。
将同一时间不同空间发生的事,和同一空间不同时间发生的事糅起来、串起来,《见证》试图尽可能传达多种声音和信息,就像药剂里的复方,这是陈晓卿目前的“真实历史观”。
被打捞的记忆、大量的细节,随画面上步鑫生、张蔷、穆铁柱、汪国真、毛阿敏、少年大学生宁铂,或者砖头录音机、牛仔裤、霹雳舞、模特儿、朦胧诗、托福、深圳速度、涉嫌裸体的机场泼水节壁画一一展现。他对细节的敏感,也许是由童年故乡西关澡堂子里木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一路淌过来的,所以在巫山拍片时,旅店女主人提把暖壶过来续水,他能一眼望见上面4个字“移民光荣”。
2003年,有了笔钱,领导说,做个自然类的节目吧,于是请老外来做培训,接着全栏目人马分组奔向森林。人数最多的一组也就3个人,在大兴安岭、长白山、秦岭、塔克拉玛干沙漠、南方热带雨林一次蹲上20多天至75天不等,精打细算着航拍……
3年过去,长焦、红外以及微距镜头下,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朱鹮、大熊猫、金丝猴,会飞的鼯鼠、美丽的碧凤蝶、芭蕾舞演员般的黄猄蚁、万分之一克重的胡杨种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审片时,领导问:“这都是你们拍的啊?”组里的人答: “都是。”
拍片期间,各摄制组都欢迎陈晓卿上他们那儿去,因他号称“活体蚊香”,“关键是气味,人的气味可以吸引10公里之外的蚊子。”3年下来,连他儿子的自然知识都大长,“可惜中国没有博物学家,搞科普的同志都在吵架。等我们真正明白该怎么拍,摄制已经快结束了。”
这边在遗憾没能把对生命、轮回、报应的理解完全表达出来,那边拍秦岭的编导已经收到国际灵长类动物研讨会的邀请函。“照说,这么大的央视,也该有个野生动物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