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陈逸飞在自己的电影《理发师》的制作过程中,由于超负荷的工作而离开了尘世。
《理发师》终于走到台前,让人们一瞻这美术大师的遗作。在我看来,电影虽然是根据凡一平同名小说改编,但在剧情发展上欠缺细节,故事自然充满传奇色彩但是人物间的感情非常概念化,欠缺细腻感。整部电影蒙太奇并没有占有很大比重,每秒24格的镜头更多是在承担着24张画纸的职责,其中许多镜头不如说是摄影机在一幅巨大画作上的移动截取。在视觉呈现上,陈逸飞充斥着自己油画的气息,画面精致,颜色考究,通过静态而渗透出张力和把握感。
《理发师》整部电影充斥着柔和的黄,橙红,在夜景中运用青灰黑,在色彩上统一风格。
开篇和结尾都是用的黄色的土地,形成呼应。黄色的土地,黄色军服的日本人,与安逸橙黄色调下的理发店形成了颜色上的联系,用颜色将两个时空进行拼接。在一些暧昧,暗藏危机的场景,黄就过渡成为红色,背景中用红色打底,在加上光,使红色在灯光下被调和。例如歌女表演的夜总会,用红色的大幕布作为背景,光从人物正上方打下来,前面还放了两个灯打在幕布上,造成暧昧享乐的氛围,还渗透些许杀机。同样,在接下来歌女去理发店找陆平做头发的时候,理发店也打出一面红色的墙壁,人物在黄色的光晕下活动和对话。人物背景被暗去,模糊,歌女的服装为白色丝绸旗袍,正面打光,活脱脱陈逸飞画中的人物。
在外景地,根据人物内心状态的不同,先后呈现了两个大对比的场景。陆平失手杀了日本军官后,逃到师叔住小镇。这时陆平经受着战争和自己杀人两方面的压抑,他走投无路,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悲剧结尾。因此,当小镇这一景地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时候,它是狭长的胡同,一条又一条没有明确的出口,陆平在这旧砖垒砌的高墙下一路张望地前行。在摄影机上升的画面镜头中,墙壁占画面的3/4,人物非常小,营造了强烈的压抑感,无所感,体现了一个画家的气质。
在影片结尾的时候,经历了一系列传奇坎坷之后在劳改所里的陆平内心已经没有了喧闹的城市,消失了厚重的围墙,维持生活的是一种等待,在空旷中的等待。影片选景在荒漠中,一片空旷的边缘有着起伏山峰的影子,这与那灯红酒绿的大上海,和狭长压抑的胡同有着非常大的对比,陈逸飞甚至出资买下了这块地,当然包括这棵枯树。黄土的铺垫,带来柔软的质地,给人稀松的抚慰,当车走过,黄土漫天,一切消散后留下一张朴实的脸,干涸的眼睛如同黄土地,单纯,踏实。
影片从土地上开始,在土地上结束,正如中国人的理念,落叶归根,黄土地情结。
室内戏中同样存在着这种对比。陆平在上海的理发店里,客人的位置被设置成三角形带出有隔断的理发厅内部,架子和机器还有背景的窗帘墙壁等设置都加重繁华之都的感觉,整个室内都被调入热闹暧昧的气息,来的客人多为无所事事的本地太太小姐们,陆平穿着黑白色的西式小礼服穿梭在其中。而当陆平在小镇上,建筑都是灰色的砖房,理发店里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灰色的墙面坚硬的质地,给人质朴的感觉,陆平穿着白色大褂和那些穿着朴素的男客们充盈在其中,让人感觉到干净祥和的气息。这两场戏,无论在背景设置上,还是人物服装上都进行了对比,表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理发店场景。
在服装造型方面,男性被相当程度地削弱了比重,女性穿着的旗袍照例成为陈逸飞笔下的语言动物。用旗袍的颜色,质地,工艺来表达女性的身份地位和内心。例如陆平第一次遇到嘉仪的时候,她梳着辫子穿着棉布做的白底红格旗袍,表现出纯洁大方。当陆平为嘉仪烫好发准备出嫁的时候,嘉仪穿上了刺绣的暗红色旗袍,颇具妩媚成熟风韵。往后嘉仪出场都穿着丝质旗袍,俨然是少奶奶的模样,同上海坐在陆平理发店里的少奶奶无差。最后,嘉仪剪着短发和陆平都穿上了破旧的大棉袄,在黄土地上的身影恰是解放初期时的人物肖像画。
影片之中还有许多固定的镜头画面,其内容形同一幅完备的油画充满张力。比如陆平在灰砖胡同中游走的背影,比如王老汉剃一半头的时候他的白马被炸死的俯拍画面,比如陆平坐在沙发中听着外面炮火连天时的身影,更在结尾部分那一连串的惟美画面。这些画面考究的布景灯光,精致的画面构图,体现出画家作者的特质。
在电影美术方面这部电影有它无可非议的出色之处。谈及此,我突然想到了张艺谋的《英雄》及《十面埋伏》,课堂中我们也对他的电影进行了电影美术方面的分析,陈逸飞与张艺谋同样对于画面要求非常高,注重色彩和场景的语言地位,但是可以非常明显的看出来他们的差异—静与动。陈逸飞的电影中画面更突出“静”,美也美在静上面,动都是小幅度的,小范围的,为了突出静而产生的。让人看了觉得运动的不是胶片,是我们的视线。而张的电影是在追求动态的线,流动的线组成流动的面,甚至体,挑逗摄影机。比如《英雄》中张曼玉与章子仪在秋叶地中的争斗场面,充斥画面的是两者红色的衣衫舞动及叶子或线或面的运动;还有秦国剑功赵国那场,凌空的剑如同一排排短线,密集成庞大的面冲向摄影机;《十面埋伏》中章子仪在刘德华面前舞袖击鼓那场,更是突出了布料的流动感来表现惟美的状态。人们从张艺谋那里接收到的视觉冲击源于动的本身和其韵律,从而感到兴奋。而陈逸飞的画面永远贯穿着他的静谧,正如那黑色的背景,一束黄光打在仕女身上,她拨弄手中琵琶,空旷中轻闻三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