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出品于1932年。比“臭名昭着”的好莱坞海斯法早了一年半。于是,刘别谦幸运地能够按照他喜欢的方式去拍摄这部与性和犯罪相关的喜剧影片。但是在影片的历史地位评价上,刘别谦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故事主题思想与后来的好莱坞电影所倡导的主流精神相违背,在长达进半个世纪的时间内,《天堂陷阱》都始终不能获得电影届的公正评价。以至于期间人们在谈论经典刘别谦电影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往往是并不能代表其正统风格的《你逃我也逃》。不过这一情况近些年有了明显的改变。随着美国电影届在电影评论上逐渐打破了旧有的僵化的思维框架和更多地以艺术本位的角度出发,刘别谦、霍克斯等一批好莱坞早期电影大师以及他们执导的很多影片都得到了重新的评估。而这部30年代初的好莱坞经典喜剧电影,也因此终于回到了它应有的历史地位!
水城威尼斯。夜晚。背景中是男高音的悠扬歌声。画面上却是幽暗的后巷中,一位清洁工正在清理垃圾准备装船运走。隐喻了这个城市浮华奢侈背后的肮脏与罪恶。紧接着一个身影敏捷地从楼上的阳台跳出,然后消失。镜头随即中速长距横拉,越过树木矮墙,并最终停在另一间公寓的阳台。本片的男主角加斯顿正在等着某位小姐的到来。此时,通过加斯顿和招待的对话时的镜头暗示,观众可以推测出他就是刚刚那个疑似窃案的主犯。
随后约会对象,本片女主人公之一莉莉登场。贵族妆扮的她自然免不了搔首弄姿地展示一下脱俗气质以博得对方的欢心。期间镜头也穿插交代了刚刚窃案的受害人菲力巴先生向意大利记者口述自己是如何被以医生身份上门的加斯顿偷袭和洗劫的。而其中一位记者则不断用在用意大利向同事们转译菲力巴的陈述。意大利人所特有的欢快而热烈的语言节奏、肢体动作使得人们不自觉地对菲力巴先生的不幸遭遇产生了某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另一边,约会中的男女正在用餐。几经试探过后,双方都很不客气地抖落了对方的底细:男的是大盗,女的是骗子。既然身份暴露又是同道中人,自然就免不了要切磋一番。几个回合的较量,以带有强烈的性暗示的加斯顿的胜利而收场。而作为失败一方的莉莉,则似乎看不出任何沮丧,相反,她彻底撕掉了矜持贵妇的伪装,主动投怀送抱。
莉莉的扮演者米利亚姆霍普金斯的表演十分完美!无论是在面部表情还是肢体语言,以及台词处理上,都带有一种明显的戏剧性夸张感。而这种夸张感又恰到好处地支撑了导演刘别谦所需要的那种喜剧节奏。难怪有人说霍普金斯是最能够完美诠释刘别谦电影的好莱坞女演员。而老牌英国演员赫伯特马歇尔,则将大盗加斯顿的优雅迷人的魅力、敏捷机智的思维和口才出色的展现出来。此外,为了强调加斯顿的飞贼的职业特点,刘别谦还有意在若干段落中凸显他的反应敏捷行动迅速。而其中更有几次加斯顿在克莱公寓内飞快地跑上跑下楼的镜头。但有趣的是,马歇尔在一次世界大战中失去了一条腿。所以他实际上是带着一条特制的木腿在进行拍摄。而启用一个装假腿的明星出演大盗飞贼,是不是也算是刘别谦另类幽默呢?
镜头一转,法国巴黎。导演巧妙而幽默地利用广播节目的串联告知观众加斯顿再次作案。并且引入了本片的另外一位女主人公。香水富商克莱夫人。
这场奇特的三角关系的源于加斯顿在戏院里偷了克莱的坤包。当他从报纸上得知包包的女主人以2万法郎作为酬劳时动了心,决定归还此包并领取这份不菲的收入(同时顺带交代此刻距开场的威尼斯案件已过一年时间)。登门造访时,加斯顿的非凡魅力很快就打动了女主人。而他对女性美容、理财的等事务独到理解更加深了对方好感。最终促使双方成为雇用关系的那段对白,具有非常明显的刘别谦式的性幽默:
- 首先你丢了包
- 我还乱放支票簿
- 然后你还用错的口红
- …和如何花钱
- 太遗憾了
- 告诉我,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 每一件事!克莱夫人,您这样处理财物问题,如果我是你的父亲,会打你屁股!
- 如果你是我的秘书,会做什么呢?
- 做同样的事情。
- 你被雇用了!
加斯顿的这个秘书是十分称职的。他替克莱打理一切私人活动事务。其中当然少不了财物保险。特别是当保险业务员读到偷盗投保需要4万法郎时,加斯十分替女主人着想地加到了8万5千。
由于越来越受到器中,所以工作繁忙。由于工作繁忙,所以加斯顿有了自己的秘书助理——莉莉小姐。而面对突然加入的潜在竞争对手,克莱夫人十分紧张,她不能坐视不理。早餐时,克莱把莉莉叫进自己的卧房。
按正常的逻辑,嫉妒的女主人此时要做的似乎是简单地辞退莉莉即可。但意欲讨好男秘书的克莱不会如此鲁莽,同时这也达不到刘别谦所需的喜剧效果。所以克莱建议是:希望莉莉不要让加斯顿工作太晚。而莉莉也不是省油的灯。她随即表示为了加斯顿自己可以多加班。克莱的警惕性多高。不行!她马上表态,明确要求莉莉不要加班,要5点钟准时回家。并且,还生怕这一决定“委屈”了对方,特意把工资从300涨到350!——要知道,那可是大萧条时期。就这样,两个女性情敌之间的角力斗争,通过克莱异于常理的雇主行为,以喜剧的方式生动的表现出来。
接下来,故事的焦点就变成了克莱夫人,如何利用这次三角关系上初战胜利去赢得她钟爱的加斯顿。前面的段落中,镜头多次直接表达的两人感情初始萌动时的那种暧昧。而真到了该卿卿我我的阶段,刘别谦反而变得含蓄起来。此时,他使用了道具——钟。
镜头始终对准加斯顿屋中的钟表。5点钟到了,背景声是莉莉的不情愿的开门离去和对加斯顿严厉警告。5点过了10分,敲门声,开门声。然后不出所料的是克莱的试探和邀约。接着指针指向9点多。无声。再一转,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似乎10点左右。突然房门开的声音,屋外灯光照亮表盘。背景中是加斯顿和克莱亲密而愉快的交谈……接下来转到了客厅的钟表,和空的酒瓶。发生什么?不言而喻。这种“以物喻事”的含蓄表达也许是本片中最能体现“刘别谦触觉”地方。
当然,加斯顿的短暂而甜蜜的秘书生涯也不总是顺风顺水。一定要有人制造麻烦,才能推动剧情发展。影片中段,克莱夫人的执着追求者之一,那位菲力巴先生在酒会上隐约觉得夫人的这位新管家很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正在对方试图努力回忆的时候,机警的加斯顿发现苗头不对,马上先发制人。主动上前与菲力巴打招呼,当着其他女客人询问对方是否见过自己。此时菲力巴自然一脸尴尬,因为如果说认识这个下等佣人,那在众人面前岂不有失身份?当然他极力否认。于是,加斯顿化险为夷,身份秘密得以维系。简单的批判鞭挞讽刺很容易实现。它只需要创作者有深刻的社会洞察力即可。但这种表达却经常因游离于故事情节之外而变成突兀刻板的说教。很多所谓主旋律电影的失败之处便在于此。而寓教于乐则不同。它给予观众的,往往是在思想意识和艺术审美上双重的满足。本片对于上流社会、贵族阶层的伪善、虚荣本质的讽刺和鞭挞则明显属于后者。
菲力巴这一配角形象,不仅仅作为被讽刺的对象而存在。像其他很多刘别谦电影一样,他还要担负起制造笑料的职责。而菲力巴与情敌上校之间的喜剧对手戏便贯穿于影片始终。两人开始时明显不和。神经质,话唠的菲力巴一直试图通过语言羞辱对方,可是上校似乎对他不屑一顾。最后实在不耐烦了简单的蹦出一个单词便直戳对方要害。而之后若干次的较量,也是上校明显占据上风。
可当他们最终意识到,在这场爱情争夺战中,彼此都成了管家加斯顿的手下败将后,两人从相互间的敌视挖苦变成了安慰甚至是吹捧。导演通过情敌到难友的人物关系的反差变化创造了出色的喜剧效果。
不过这对同病相怜的情敌之间的谈话也不只是肉麻的吹捧。上校的一句话无意中唤醒了了菲力巴的记忆。他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克莱夫人的男仆了。并马上告诉了克莱。那边,原本按计划偷盗克莱85万的现金然后远走高飞的两位鸳鸯大盗之间关系出现裂痕:加斯顿因爱上了克莱不忍下手。而失去心上人的莉莉则不想最终人财两失,准备自己单干。就在俩人争执之际,闻讯后将信将疑的克莱赶回家中。于是,三人突然面临着重要的爱情抉择 ……
除了强烈喜剧效果之外,影片整体上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的它的节奏感。镜头时间跨度、剪接方式、演员的表演、和音乐等等所有电影元素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而完美的节奏感。有人说它是一首流动的诗。实不为过。
《天堂陷阱》属于早期有声喜剧,出品时间距离有声电影诞生仅仅三年左右的时间。但是刘别谦在对于声音这种新兴的电影元素的运用上,却表现出了和他的同胞弗兰兹·朗一样高超的技巧和深刻的洞察力。片中很多喜剧效果也需要用大量的幽默的对白来表现,但他没有让自己的影片成为简单的台词累积的舞台剧,而是始终在通过一种声画的有机结合,主动地去创造属于电影特有的喜剧表达方式。比如上面提到的钟的使用。我想这也是刘别谦被现代的很多影评家将其与同希区柯克、奥森威尔斯相提并论的的原因所在。
而在对话场景中,刘别谦也不喜欢使用传统的好莱坞式正反拍。因为两人面部特写的不断切换破坏了他所追求流畅的画面风格和节奏。但如果镜头长时间对着员侧面拍摄,则会使得演员的肢体动作和情绪神态变化的呈现缺乏力度。对此矛盾,刘别谦的处理方式是,使用了带有明显非写实化特征的“侧说”。即演员并不是完全面对面的进行交谈。而是身体微侧对着着镜头(也就是观众)。这样,观众便能够相对完整地参与到演员的对话情景当中。本片中的此类镜头运用的很多。
如果可能,刘别谦要主动创造进行特定的谈话情景,以便使这种“侧说”方式的交谈表现的更合理和自然。加斯顿交还坤包给请点包内物品时;菲力巴和上校坐在一张沙发上交谈;以及加斯顿约会莉莉一场戏。两人在烛光晚餐中并没有习惯性的相对而坐,而是90角的侧坐。当然,这一手法不仅仅是本片独有。它在《街角的商店》等很多刘别谦电影当中都有体现。
此外,刘别谦还通过对演员肢体的距离调整,来传递某种情绪。在加斯顿和克莱夫人很多对手戏中,两人的身体,特别是头部,总是非常接近。此时,再配合侧面脸部所呈现出来的暧昧表情,观众可以马上感受到两人之间所产生那种强烈的性的吸引与渴望。而这种若即若离,欲“亲”又止的表现手法,也被刘别谦的忠实崇拜者比利·怀尔德成功借用在他的《日落大道》当中。
但影片也并非一味追求长镜表达。导演针对不同的情节和节奏,当然还有喜剧效果的需要,也频繁使用的剪接镜头。例如在表现加斯顿以秘书的身份进入克莱府邸后影响力的变化时,刘别谦就用了一系列的单一画面的快速切换。画面中的人物只对着镜头说着两句话“是的,先生”或者“不,先生”。而在表现克莱夫人的不懂理财的奢华铺张生活时,也用了同样的手法。两段辅助情节,交代得即简洁明了又含蓄幽默。
总之,这是一部完美的好莱坞经典影片。虽然还有很多地方可说,但先说道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