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她的爱注定是泡沫

　《白蛇传》：她的爱注定是泡沫

　　【准备】今天，杭州是为你准备的，准备了西湖。西湖是为你准备的，准备了断桥。断桥是为你准备的，准备了一场雨。我也做好了准备，为这场雨准备了一把伞，为断桥准备了一次邂逅，为西湖那随时可能打碎的镜子，准备了两个影子的会合。在它打碎之前，我先要打碎自己的孤独。其实，几十年或千万年的孤独，也是为你准备的。告诉你吧，我心里有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你走过来，它就归你了。对于你是路，对于别人是荒芜。把伞撑开吧，伞外面是雨，伞下面是晴天。雨归我了，晴天归你了。我保证，除了我的眼泪，你再也不会被打湿。

　　【画地为牢】蘸着西湖水，画地为牢。雷峰塔，还有比你更重的镣铐？春天虽好，我实在走不动了。原罪在身，身体就是监牢。身体就是煎熬。把牢底坐穿多么难啊。要想刑满释放，除非等呀等，直等到雷峰塔倒掉。瞧，我有多大的耐心，等得石头都烂了。我无罪——只要还能这么想，雷峰塔迟早要倒掉。即使雷峰塔不倒，我也不会垮掉。春天真好，砖缝里开出一朵小花。这只是第一朵，后面还多着呢。爱一回又有什么罪啊？野花真好，证明我没有哭，我在笑。

　　【论雷峰塔的倒掉】如果雷峰塔不倒掉，冤假错案就无法平反，白娘子永世不得翻身。如果雷峰塔不倒掉，那些冲破重重阻扰相爱的人，仍将心有余悸。如果雷峰塔不倒掉，西湖边仍有禁区。看谁熬得过谁——只要人心还是肉长的，雷峰塔的倒掉，是迟早的事。心中还有爱情的人，才可能把牢底坐穿。我们幸运地生活在这个时代——连雷峰塔的倒掉，都已成为历史。

　　【钱塘潮】钱塘江退潮了。一条正在蜕皮的蛇，扭动腰肢，她的爱注定是泡沫。不，那是缓缓脱下连衣裙的白娘子，她的诱惑远没有结束。潮水已从胸前退到腰际，还在继续沉降……她把最后的浪花，当作长统丝袜一点点卷起，从脚尖摘下。在箱底藏好吧，明年还要穿上它。明年还要穿上那件白裙子，去西湖边等他。等他的眼睛一亮。

　　【水漫金山】任你有千层万层楼，我也要把楼梯一节节抽走。任你是千户万户侯，我要做不听话的小民一个。任你法力无边，有千只眼万只手，我也要苦斗到最后。你的百衲衣不过是弥天大谎，瞧我怎么把它一一捅破。任你火冒三丈，我也要水漫金山。任你山外青山楼外楼，我也要纠缠在你前后左右。大水来了，大水助我，抹平千山和万壑。铲尽人间不平事。今天，还就是要跟你死磕，硬碰硬，看谁更硬。任你千变与万化，我也要让你无处藏身。任你有再大的靠山，我也不是好惹的。大水来了，大水助我赌一次输赢。大水来了，大水还我一个清白。

　　【救救孩子】被压在雷峰塔下，她说别救我，救救孩子，救救那找不到妈妈的孩子。被压在地震的废墟下，她说别救我，救救孩子，救救那等不到家长来接的孩子。被压在戏台的柱子下，她说别救我，救救孩子，救救那吓哭了的孩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她说别救我，救救孩子，救救那不明是非的孩子，骂她是淫妇是坏女人的孩子。至少，把孩子从法海的私塾里解救出来。告诉他，所有女人都是可能的母亲，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坏女人。据说她的孩子后来考上状元，衣锦还乡，在西湖边绕了一大圈，找不到母亲。只好把雷峰塔，当成人间最高最大最沉最重的墓碑。划船的渔父问他找谁啊，他边哭边回答：“我在找妈妈，我的妈妈叫白素贞。”他再也不怕说出妈妈的名字。

　　【青花瓷】昨夜我梦见一条白蛇，一条青蛇，烟一样相互缠绕。昨夜我梦见她，和另一个她，联袂而来，拖着长长的水袖，遮人耳目。昨夜我梦见自己也脱胎换骨。早晨睁开眼的瞬间，万物静止，西湖悬在半空，一尊作淑女状的青花磁瓶。它在等着我眨眼，随即变成碎片。哗地一声，水又开始流了。水里的倒影再无法辨认，正如人间乱相。我的心又开始乱了。

　　【我的朋友许仙】他说在西湖边看见她了。我问她是谁啊？“还有谁啊，我的前妻呗。”“你们不是分开了吗？”“分开了，还是想啊。想多了，就见着了。她知道我想她了。没准，她也想我了。”“你们聊些什么了？”“我刚要喊她，她就一闪，躲到人海里去了。没准，她还有些恨我呢。”我取笑他：“那也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吧？”我心里想她不是被压在雷峰塔下吗？怎么出来了？他是把别人当成她了吧？第二天看报纸，才知道雷峰塔于昨天倒塌了。想不到雷峰塔也会倒呀。倒的时候，不知她成了什么模样？他却已熬白了头发。即使这样，在茫茫人海里，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认出了对方心里的伤。没爱过的人不会受伤。不敢爱的人没准伤得更重呢。#p#分页标题#e#

　　【白娘子的墓志铭】我们不知道她的灵魂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肉体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她的锁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钥匙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她的爱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恨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她的许仙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雷峰塔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她的葬身之地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她眼中的西湖什么样，她不知道我们眼中的她什么样。

　　【戏中戏】那个扮演白娘子的戏曲演员，被作为牛鬼蛇神，关进牛棚。透过装有铁栅栏的窗户，打量对面工厂的烟囱，觉得那就是自己的雷峰塔。躲是躲不过去。她想到了死，却又不甘心。她感到很委屈，却不知法海是谁。为何判我有罪？”我恰巧从窗前走过，看见一张苍白的脸。那不是白娘子吗？我看过你的戏啊。那张曾在舞台上艳光四射的脸，唤起过我的暗恋。可我不敢上前表白，只能冲她微笑一下。不知她怎么了，没有一点表情。虽然我还只是少年，看见她，多么希望自己变成许仙。虽然我不是许仙，多么希望能救她出来。我不知她为何被关进去，只能胡乱猜测：莫非她也继承了白素贞的命运？或者，是另一部戏正在上演？前些天又经过倒闭的工厂，高高的烟囱刚刚拆掉。听说要改建一大片商品房。白娘子，你在哪里？你的雷峰塔终于倒掉了。要不要回来看一看？也许你已忘记不公正的待遇，过去的岁月，还有个过客，并没有忘记你。你的人生是一部戏。演完就完了。演完还没完：看戏的人没准比演戏的人更伤心。不知她后来怎么样了，是否得到平反？我只知道自己终于长大，不再是那个纯情少年。我长大了，可还是没有成为许仙。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却常想起风雨中那张凄美的脸。

　　【西湖的雨】他和她开了个好头，断桥成为最适合约会的地方。如果还没有约会的对象，别着急，没准有一场艳遇在等你。如果对此充满期待，又可能失望，因为真正的艳遇都是不期而遇。爱情都是撞上的，不是你撞上她，就是她撞上你。白蛇传无法模仿。爱情都是盲目的，睁大了眼睛去找，找不到的。越是看不清，越想看清。一旦看清楚，就变样了。西湖又下雨了，你在犹豫着：是宁肯被爱情淋成落汤鸡，还是就近去买一把伞？一念之差，迎面走来的她就与你擦肩而过。你对此全然不知。只记住那天西湖的雨特别大。

　　【断桥，让人断肠】下雨时撑开的伞，天晴后就被收藏。陪伴你坐过的船，已迎来别的新娘。除了西湖没老，谁敢说自己春心荡漾？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断桥，让人断肠。比那个抽刀断水的人强不到哪里，我找过更多的办法，最终发现只有遗忘才能把情斩断。然而，不知该如何遗忘？西湖对于别人是甜蜜的，对于我却是苦海，因为我直到今天，还没找到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