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缩的生命记录《十分钟年华老去》与百花深处
瞬息天涯 浓缩的生命记录——《十分钟年华老去》与“百花深处”
(一)
如果你相信有时候瞬间即是永恒,那么你也一定会相信十分钟的时间足以令我们年华老去。十分钟或许短暂,却足以让人重构历史;十分钟固然易逝,却能够承载任何一种意识。特别是在那些对于生命具有最敏锐感受力之艺术家的镜头摇动中,十分钟完全有可能展现出存在问题的种种关键。
《十分钟年华老去》正是这样一部在真实与虚构的相撞中表现时间与生命本身的短片电影剧。在河水缓缓流动的画面提示以及富于韵律的爵士铜管乐演奏中,包括陈凯歌、戈达尔、斯派克·李、贝托鲁奇、赫尔措格、阿巴斯等著名导
演在内的大师们,为我们奉上了一席关于时间这一主题充满个人化风格的影像盛宴。
作为世界电影史上最古老的一种影片形式,短片电影本身就包含着一个时间性的概念。我们可以用一个10秒的镜头来表现一个常规思维下2秒就可以完成的叙事画面,同样我们也可以用一个10秒的镜头去表达通常需要用10分钟才能够完成的叙述。长与短之间所体现不仅仅是一种量的差别,同时也意味着精简和选择,更重要的是它还体现了一个导演对于某一题材本身所拥有的戏剧性和哲理性的深刻认识与挖掘。毫无疑问,短片相对于标准长度的集体性影片而言,更加具有个人、独立、自由、实验、探索等精神与品格,其在内容的表达、形式的选择以及电影语言的运用方面也更大的选择空间。当然,高度浓缩的时空表现和反常规的视听逻辑或许会给影片的解读带来一定的难度,然而它真正吸引人的也正是那种对生活感受与理解的尊重。
时间,无疑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而对于时间的感悟从更深的层次上来讲,实际上就是对于生命的感悟。因为如果不是由于生命的有限性,时间对于我们而言便不会有如此重大的意义。时间背后所蕴藏的实际上是对生命短暂的感伤,对命运无常的迷惑,以及对存在意义的追问。正因为此,影片中来自不同国家、民族,有着不同信仰、经历与文化背景的导演们并没有仅仅局限在时间的具体概念上,而是通过风格各异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生命的各个侧面,其中包含了岁月、衰老、悲喜、迁徙、新生、死亡、过程、记忆、瞬间、旅途、文明、偶然、拯救、追寻、政治、怀旧等多种富于哲理性的生命体验。也许我的人生经历还无法让我深入理解每一个故事背后的寓意,但是从他们所表现的情感和传递的思想上,我却感受到了一种惊人的一致性,即对于时间流逝的无奈与留恋,以及在各种感喟背后所表现的无畏面对的勇气。
生命转瞬即逝,在时间面前我们总是显得那样渺小、无助、脆弱、甚至不堪一击。然而也正是这种确定的有限才使我们不确定的人生呈现出一种令人沉醉的绚烂和悲壮。《十分钟年华老去》的意义或许不在电影本身,而是通过对于这样一个命题的影像化展示引起我们自身对于时间和生命的思考,并从中获得勇气和力量。于我而言,喜欢《十分钟年华老去》还有一个私人化的理由,因为它的名字与我的网名有着某种不谋而合的相同含义。
(二)
作为制作方唯一邀请的一个中国导演,陈凯歌在《十分钟年华老去》中的表现可以说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惊喜。“百花深处”是北京一条胡同的名字,英文翻译为100 flowers hidden deep,名字本身颇意象主义的诗意,而简短的故事也蕴涵着深远的意义。
表面上看,《百花深处》讲述的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滑稽故事。一位冯(疯)先生请人为自己搬家,而所要搬的那个“家”实际上确实不存在的。在冯先生类似于疯癫的坚持之下,一出模拟搬家的喜剧在那片被拆迁的废墟之上上演了。但陈凯歌用这种方式来表现时间的主题绝非一种玩世不恭的“堕落”,实际上他是在用一种极具个人化的思维表达着自己一贯的创作理念。而《百花深处》也在短短的十分钟里表现了虚与实的交错、历史与现实的传承、以及对于过往细腻而繁杂的怀恋。#p#分页标题#e#
影片从搬家开始,最初映入眼帘的是新家的情境。在阵阵鞭炮声中,崭新的大楼下是人们忙忙碌碌、却欢欢喜喜的搬家场景。搬家,这是一个暗藏隐喻的事件,他本身包含了一个由旧到新的历史转变过程,代表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必须要面临的迁移或者新生。接下来随着镜头的辗转,一个破败的“旧家”慢慢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当搬家的汽车穿过七零八落的残垣断壁,停靠在一片空荡荡的拆迁工地上时,我们看到的只是一颗孤单到伫立在那里的老槐树。相对于整洁繁荣的“新家”,这里显然是一片破败和衰落。但是,那个被困于废墟的想象中的冯先生却坚持这里就是他的家,并且绘声绘色地向大家描绘了一个古香古色、带着浓郁传统气息的家的景象。于是,一场虚拟的搬家表演开始了,紫檀的衣橱、精致的鱼缸、古董的灯座,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搬抬家具,上下台阶,并表现出很吃力的模样。在这里,导演通过一个虚拟化、或许是带些欺骗性质的模拟戏将虚幻和现实融合在一起,在新旧明显的对照中又创造了一个想象中的美好。此时,囿于经验的观众还只会将这种荒诞归结为冯先生滑稽可笑的疯癫上。
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让我们了解了导演的真实意图。冯先生在深埋的土堆中找到了象征着“历史遗留物”的“铛儿”,与他手中那确实存在被视作宝贝的“铃儿”结合在一起,我们听到了充满着古朴记忆的清脆的铃铛声。这时,原本只是因为功利原因而进行表演的工人们也开始迷惑了,冯先生的“疯”似乎并不完全,而所谓的“虚”也并非完全的虚。真实和虚幻在这一刻合而为一,虚拟的鱼缸里出现了水
的声响,原本作为一个背景实体而存在的光秃秃的老槐树通过定格焦点的渐渐虚化变幻成一幅古色古香的四合院的立体构图,进而再幻化成一幅虽然有些粗糙却不失宁静和谐的中国水墨画。而那土坡中曾经掩埋着的破碎铃铛的美妙乐声也在夕阳的废墟中变得清晰而温暖。
陈凯歌通过这种虚实对照、转变最后彻底融合的手法向我们讲述了一个疯人不疯的怀旧故事。但他的出发点绝不是为了塑造一个停留在过去、被时代抛弃的堂吉诃德式的角色。事实上,无论是由新至旧的倒行结构,还是画面表现的场景构图(如:从废墟窗框向外看汽车急驰而过,汽车行驶时反光镜中废墟作为背景实体渐行渐远,以废墟为前景的背景中隐喻呈现的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等等),还是铃与铛的隐藏寓意,影片都表现出某种陈凯歌一贯地对于历史的关注,以及在历史和现实的对照中所表现的隔离与传接。
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陈凯歌的多数作品中一直存在着一种萦绕不去的历史凝重感。对他而言,历史“似乎是一道必须去正视的、令人眩晕的深谷,又仿佛是幽灵出没的、猩红而富丽的天幕。”,因而相对于现实的话语,有关历史的记忆总是显得过于丰满和厚重,并且“充满着细腻的层次和无限繁复的情感”。而在他早期的作品中,也正是历史这一古旧的舞台而非其间的剧目或者过客攫取了叙事人凝视的目光。我想陈凯歌本质上是一个充满怀旧情感的理想主义者,对于往昔的痛楚迷恋以及对于未来魔咒搬的使命,使他一次次在现实和历史中徘徊彷徨。从《黄土地》的恢弘、到《孩子王》的挫败,由《边走边唱》的杂陈,到《霸王别姬》的完胜(或许还可以加上《无极》的溃退),陈凯歌在中国寓言式的历史景观与西方错位的文化诉求中可谓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不无心酸的心路历程。从某种程度上讲,疯先生这一角色是他本人在文化、商业、市场多重挤压下的一个自比,一方面渴望能够将中国这一东方的历史景观嵌入到世界或西方的社会画圈中去,一方面又总是感伤留恋于旧时代的集体回忆与意识尘雾。当然,他本人也深刻了解,那一片颓败破旧的舞台正坍塌沉没于世界电影发展的现实之中。
因而,我们可以看到,陈凯歌对于时间的理解不仅仅是年代、事件、地点等可观实体,同时也包含着形而上的精神存在,更多的是一种记忆、一种怀念,就像那铃儿叮当的响声、那百花深处的馥馥,以及那夕阳下古老槐树的婆娑身影。